次日辰时刚过,太医便准时到了。
来的是张生面孔,年轻,姓陈,看着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身形清瘦,眉眼间却透着股不符年纪的沉稳。他提着药箱进门,先规规矩矩行了宫礼,动作利落,而后抬眼看向沈青黛,示意她伸出手腕。
诊脉时格外静,陈太医指尖搭在她腕间,垂着眼睫,眸色沉敛,半晌没出声。
沈青黛也没主动开口,只静静打量他。他指甲剪得干净,指腹带着常年握针碾药的薄茧,身上飘着淡而清的药草香,混着点干晒药材的涩味,没有宫里常见的厚重香料气。那只药箱边角磨得发毛,漆皮掉了些,看着用了不少年头,倒不像宫中太医常用的新制物件。
“姑娘腕上的伤,处置得还算及时。”陈太医终于开口,声音平平稳稳,没什么起伏,“只是寒气渗了骨,再加上旧日身子亏空重,得慢慢调理,急不得。”
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两个白瓷瓶,递过来时指尖微顿:“这瓶外敷,活血生肌,每日换两次。这瓶内服,每日一丸,温水送服便好。”话音落,又补了句,“方子已经呈给陛下看过,姑娘可放心用。”
最后这句,听着像解释,细品却藏着提醒,怕她多心,也怕她轻忽。
沈青黛抬手接瓷瓶,指尖触到瓶身时,敏锐察觉到瓶底有个极细微的凸起,藏得隐蔽,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她面上没露半分异样,指尖一收,将两个瓷瓶顺势拢进袖中。
“有劳陈太医费心。”
陈太医收拾药箱,动作不疾不徐,药针、药臼归置得整整齐齐。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似是随口提了句:“近日天寒,宫里不少人染了咳疾,身子弱些的更易不适。姑娘若是觉得哪里难受,及时让人通报便是。”
说完,便提着药箱转身走了,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沈青黛立刻从袖中摸出那只白色内服瓷瓶,指尖贴着瓶底细细摩挲。果然,凹纹深处藏着个极小的蜡封凸起,指甲轻轻一挑就开了,里面卷着截薄得像蝉翼的纸条,展开来,只有一行蝇头小字,墨色发沉:
“戌时三刻,西角门杂役处。”
没有落款,字迹也刻意藏了笔锋,看不出端倪。
沈青黛盯着纸条看了片刻,指尖捏着纸角凑到烛火边,火苗一卷,纸条便燃成了灰烬,落在炭盆里,眨眼就散了,没留半点痕迹。
是陈太医递的话?还是有人借他的手传讯?西角门杂役处……那是宫里最偏的角落,平日里只有倒夜香、运杂物的仆役会过,白日都少有人影,更别说夜里。
她将瓷瓶放回袖中,心里快速转着念头。戌时三刻,天早黑透了,正是各宫落锁、巡夜最严的时候。去,未必是生机,说不定是陷阱;不去,系统任务只剩一天,错过这机会,她在这宫里只会更被动,只能任人摆布。
【叮——支线任务“初步获取宫廷信息源”剩余时间:一天。请宿主把握机会。】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添了几分催促。
沈青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犹豫。这宫里本就步步惊心,不冒点险,永远只能做别人手里的棋子,任人摆弄。
傍晚时分,小禄子送晚膳来,神色比昨日自然些,放下食盒时,飞快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了句:“姑娘,夜里风大,记得关好窗。”
沈青黛抬眼看向他,他眼神躲了躲,不敢与她对视。“多谢提醒。”她淡淡应了句。
小禄子没再多说,拎着空食盒匆匆走了,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晚膳比前几日丰盛些,多了道清蒸鱼,鱼肉鲜嫩,还温着碗热汤。沈青黛慢慢吃着,味同嚼蜡,心里满是小禄子那句“关好窗”。是真心提醒她夜里防风,还是暗示她别往外跑?或是……另有用意?
戌时刚到,外头便起了风,呜呜地刮着,吹得窗棂直响,烛火也晃得厉害。
沈青黛换上那身不易显眼的靛青衣裙,头发简单挽成发髻,用木簪固定好。腕间的镣铐取不下来,她便拽了拽衣袖,将镣铐牢牢掩在袖中,只留一点冰凉触感贴着手腕。等殿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走远,她走到后窗旁——昨夜她已悄悄试过,这扇窗的插销松了,稍用力就能推开一道够人侧身的缝。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咬了咬牙,侧身从缝隙里挤出去,落地时踩在未化的积雪上,雪层松软,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宫灯的光在风里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勉强照出脚下的路。她贴着墙根的阴影走,凭着前世的记忆,一步步往西角门挪。路上遇见过两拨巡夜的侍卫,她都提前绕到假山后或树丛里,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敢继续走。
越往西走,宫灯越稀疏,路也变窄了,两旁的宫墙看着也斑驳了许多。杂役处就在西角门旁边,是几排低矮的平房,院里堆着破旧杂物,空气里混着霉味和淡淡的馊味,难闻得很。
赶到时正好是戌时三刻,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弱了些,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青黛躲在墙角的暗处,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心里渐渐沉了下去,正想着或许是圈套,准备转身离开时,旁边柴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道缝。
一个佝偻的身影探出来,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灯笼,光线微弱,只能照见脚下一小块地方。
是那个平日里少见的哑巴老太监。
他看见沈青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异样,快得抓不住,随即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进来。
柴房里堆满了干柴,乱七八糟的,空气里飘着霉味和柴火的涩味,光线更暗了。老太监把灯笼挂在墙上的钉子上,转身钻进柴堆深处,摸索了一阵,摸出个小布包,递到她面前。
沈青黛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布料粗糙的质感,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块碎银,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匕首鞘磨得发亮,还有一张折叠的纸。
她展开纸,上面画着简单的宫中图,用墨点标出了几处暗哨的位置,还画了条细细的线,从她住的偏殿一直通到冷宫后的荒园,标注着“隐蔽小路,少人经”。图旁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林氏未死,慎言慎行。北疆事,有人在查。”
看到“林氏未死”四个字,她的心跳猛地快了几拍,指尖都微微发颤。
老太监在一旁咿咿呀呀比划着,指了指布包,又指了指柴房外,最后抬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做了个“杀”的手势,眼神凝重。
沈青黛懂了,这些东西能保命,可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她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仔细收好,抬头压低声音问:“是谁让你帮我的?”
老太监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神色无奈。要么是他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也不能说,说了就得死。
“多谢。”沈青黛从袖中摸出那只白色内服瓷瓶——她来时特意带了这瓶药,当作传讯的信物,“这个,麻烦你转交给让你来的人。”
老太监接过瓷瓶,飞快揣进怀里,又朝她挥了挥手,眼神急切,示意她赶紧走,别多待。
沈青黛不再耽搁,转身快步走出柴房,按来时的路往回赶。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裙猎猎作响,头发也散了几缕,贴在脸上,冰凉刺骨。路过一处转角时,前面忽然传来侍卫的说话声,带着刀剑碰撞的轻响。
“……仔细搜,陛下有令,近日宫中不太平,任何可疑之人都要仔细盘查……”
是巡夜的侍卫!
沈青黛心里一紧,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座废弃的井亭里,缩在柱子后面的阴影中,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笼的光在地上扫来扫去,离井亭越来越近。
“头儿,这边没看见人。”
“继续往前搜!陛下特意吩咐了,重点查偏殿附近,别漏了任何角落……”
沈青黛屏住呼吸,指尖悄悄摸进袖中,握住了那把匕首。冰凉的刀柄贴着手心,让她慌乱的心稍微定了些。
脚步声在井亭外停了片刻,灯笼的光扫过亭口,没往里探,随后便渐渐远去了。等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她才缓缓松了口气,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加快脚步往偏殿赶,不敢有半点停留。
回到偏殿时,后窗还保持着来时的缝隙,她快速翻进去,关好窗,刚把插销插好,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孙太监的声音。
“沈姑娘?”
沈青黛心里一凛,迅速整理好散乱的衣裙和头发,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雪屑,定了定神,才走到门边应声:“孙公公有事?”
门外沉默了片刻,孙太监的声音才传来,听不出情绪:“无事。陛下让咱家来看看,姑娘夜里是否安好。”
“有劳陛下挂心,罪女一切安好。”沈青黛语气平静,尽量不让人听出异样。
“那就好。”孙太监顿了顿,又道,“夜里风大,雪也快下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青黛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
她走到烛火旁,从袖中取出布包,借着烛光再次展开那张纸。图上的标记很清晰,冷宫后的荒园……那里几乎没人踏足,荒草丛生,倒是个藏人、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林氏未死。萧煜果然没杀林婉柔,留着她,是还有利用价值,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北疆事有人在查。查的人是谁?是萧煜的人,还是宫里其他势力,或是宫外的人?
一个个问题涌上来,绕得她头疼,可至少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这宫里,还有人在暗中帮她。
【叮——支线任务“初步获取宫廷信息源”完成。奖励:积分+10。积分商城预览功能开启。】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简单的界面,上面列着几样物品,字迹是灰色的,看着很简洁:
【解毒丹(初级):5积分】
【迷魂散(微量):8积分】
【伤药配方(改良):3积分】
【听力增强(临时):10积分】
……
更多商品待解锁。
东西不多,却都是眼下用得上的,每一样都能派上用场。沈青黛看着那10积分,没急着兑换。积分来之不易,得用在刀刃上,不能浪费。
她蹲下身,抠开床榻下一块松动的地砖,将布包放进去,再把地砖盖好,拍平上面的灰尘,看不出异样。匕首则贴身藏好,刀柄贴着腰侧,能随时摸到。做完这一切,她才和衣躺到榻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雪果然又下起来了。
沈青黛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殿顶,脑子里乱糟糟的。
陈太医,哑巴老太监,还有那个藏在幕后、不肯露面的人……这宫里的水,比她前世知道的、今生预想的,还要深得多。
而萧煜,他今夜让孙太监来“看看”,是真的随口问问,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来试探她?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没得选了。
这盘棋,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展开。
她这枚看似任人摆布的棋子,也该学着自己走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