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的时候,传话的人来了。
不是孙太监,是两个陌生的侍卫,铠甲在灯笼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沈姑娘,陛下传召。”领头的侍卫声音刻板,没什么情绪。
沈青黛站起身,腕间的镣铐哗啦作响。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带着她走出偏殿。夜风立刻灌了过来,比殿里更冷,带着雪后的清冽气息。廊下挂着的宫灯在风里摇晃,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这是沈青黛重生后第一次在夜里看到这座皇宫。和她记忆里差不多,又好像完全不同。朱红的高墙,蜿蜒的宫道,远处重重叠叠的殿宇飞檐,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路上偶尔遇到巡夜的队伍,灯笼的光晃过她的脸,那些侍卫都低下头,不敢多看。她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或是幸灾乐祸的。一个本该死在刑场上的罪女,如今却走在通往皇帝寝宫的路上,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走了一段,领路的侍卫忽然转向一条岔路。这不是去御书房的路,也不是去寝宫的路。
沈青黛脚步微顿。
“陛下在暖阁。”前面的侍卫头也不回地说。
暖阁。那是宫里比较偏僻的一处小殿,冬天会烧地龙,比别处暖和些。萧煜选在那里见她,是不想惊动太多人,还是另有打算?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暖阁到了。从外面看并不起眼,但门一推开,暖意立刻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地龙烧得很旺,屋里暖得让人有些发晕。
侍卫在门口停下:“姑娘请。”
沈青黛走了进去。
屋里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玄黑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窗子开着一条缝,冷风钻进来,吹动了他衣摆上的金线刺绣。
是萧煜。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烛光下,他的脸比在刑场上看得更清楚。眉眼还是那样好看,只是眼下有些青黑,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看着沈青黛,眼神很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沈青黛跪下行礼:“罪女沈青黛,叩见陛下。”
她没有低头,而是直直地看向他。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
萧煜没立刻叫她起来。他慢慢走到一张紫檀木椅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
“起来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沈青黛站起身,镣铐又是一阵响。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他的下文。
“住得还习惯吗?”萧煜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谢陛下关心,尚可。”
“尚可?”萧煜轻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比死牢强些,是吧?”
沈青黛没接话。
萧煜放下茶盏,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咚,咚,咚,节奏平稳,却让人心里发紧。
“沈青黛,”他忽然叫她的全名,“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讲。”
“如果今日在刑场上,太医诊不出脉象,或者,林婉柔根本没有身孕,”萧煜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会怎么办?”
屋里静了一瞬。
沈青黛垂下眼帘,又抬起来:“罪女不知。或许,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是啊,”萧煜点点头,“你赌了一把,赌赢了。可是沈青黛,你有没有想过,赌输的后果?”
“罪女想过。”沈青黛声音很平静,“无非一死。”
“死?”萧煜笑了,笑得有些冷,“你以为死就是最坏的结果?”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身上那股龙涎香混着茶香的味道,随着暖意一起涌过来。
“北疆苦役营,朕昨日又收到消息,”萧煜的声音低下来,却更清晰了,“路上已经折了三个。冻死的。”
沈青黛的手指猛地蜷紧。
“你听好,”萧煜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额前,“你的命,现在连着那三十四个人的命。你活得好好的,他们或许还能苟延残喘。你要是死了,或者……耍什么不该耍的花样……”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沈青黛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烛光在他眼睛里跳动,映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陛下想要罪女做什么?”她问。
萧煜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朕还没想好。不过,你既然这么聪明,连林婉柔那种藏得极深的秘密都能挖出来,想必……还有些别的用处。”
他顿了顿,又说:“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会有太医来给你请脉。你腕上的伤,还有身上的旧伤,都好好治治。朕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棋子。”
棋子。
他终于明说了。
沈青黛心里反而踏实了些。知道自己是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做。
“罪女明白了。”
“明白就好。”萧煜挥挥手,“退下吧。”
沈青黛行礼,转身往外走。手刚碰到门,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对了,你父亲……沈太傅,临死前可曾交代过你什么?”
沈青黛背脊一僵。
她慢慢转过身,看到萧煜正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家父……”她深吸一口气,“在狱中时,罪女未曾得见。抄家那日,火光冲天,父亲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这是实话。前世的她,直到死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萧煜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沈青黛以为他还要问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门在身后关上,将暖意和那股压抑的气息隔绝开来。
夜风一吹,沈青黛打了个寒颤。刚才在屋里出了些冷汗,这会儿被风一激,冷得刺骨。
两个侍卫还在外面等着,一言不发地带她往回走。
路过一处宫墙时,沈青黛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没敢细看,只低下头,跟着侍卫继续往前走。
回到偏殿,门重新锁上。屋里比外面更冷,炭盆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
沈青黛靠着墙滑坐下来,闭上眼睛。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的对话。
棋子。他把她当成棋子。
可是萧煜,你知道吗?棋子有时候,也能掀翻棋盘。
腕间的镣铐冰冷沉重,但沈青黛忽然觉得,它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压人了。
她得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为了那三十四个还在北疆苦熬的人,也为了……总有一天,能把那些该讨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雪好像停了。
夜深得不见底,但沈青黛知道,天总会亮的。
而天亮之后,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叮——支线任务“初步获取宫廷信息源”时限剩余两天。请宿主尽快推进。】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沈青黛睁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殿顶。
信息源……也许,可以从明天来的太医身上,想想办法。
夜,还很长。但有些计划,已经在黑暗里悄悄生根了。
作者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