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偏殿的药香，已在宫墙间萦绕了半月。
沈蔻每日辰时入宫，为萧凛施针，午后便回到偏殿煎制汤药，日子过得规律却也压抑。偏殿虽清净，却处处是眼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萧凛的掌控之中，连煎药时添加的每一味药材，都要经过太监的仔细查验，生怕她借机动手脚。
这日午后，沈蔻刚将煎好的汤药倒进瓷碗，殿门便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一身青缎衣袍，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端着精致的食盒。
“沈大夫，太后娘娘听闻您连日为陛下操劳，特意让老奴送些点心过来，给您补补身子。”嬷嬷的声音尖细，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蔻手中的药碗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蔻放下药碗，微微躬身：“劳烦嬷嬷跑一趟，替我谢过太后娘娘。”她心中清楚，太后突然送来点心，绝非单纯的体恤，不过是想借机试探她的底细，或是拉拢，或是敲打。
自她入宫为萧凛诊治以来，各方势力便没断过动作。太医署的人处处排挤，暗中散播她“妖言惑主”的流言；几位手握重权的大臣派人送来厚礼，想让她在萧凛面前美言几句；而太后，更是早已派人来过三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心意”，意图不言而喻。
嬷嬷笑着摆手：“沈大夫客气了。您能治好陛下的顽疾，便是我胤朝的福气，太后娘娘自然要好好体恤您。”她说着，示意宫女将食盒递到沈蔻面前，“这里面是太后娘娘亲手吩咐御膳房做的桃花酥，还有一盅银耳莲子羹，都是滋补的好物，沈大夫快尝尝。”
食盒打开，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桃花酥做得精致小巧，银耳莲子羹更是色泽清亮，一看便花费了不少心思。可沈蔻看着这些精致的吃食，心中却警铃大作。深宫之中，任何一点“好意”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只是民女向来粗茶淡饭，怕是辜负了娘娘的心意。”沈蔻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没有要接食盒的意思，“况且民女还要为陛下准备后续的汤药，怕沾染了甜腻之气，影响药效，还请嬷嬷带回吧。”
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蔻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她细细打量着沈蔻，见她面色清冷，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谄媚或畏惧，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忌惮。这个民间女医，倒是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沈大夫这话说的，一碗羹汤而已，怎会影响药效？”嬷嬷收起笑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施压的意味，“太后娘娘一片心意，沈大夫若是不收，岂不是驳了娘娘的面子？”
沈蔻抬眼，看向嬷嬷，语气依旧平静：“嬷嬷说笑了。医者之道，在于严谨，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若是因民女一时贪嘴，影响了陛下的治疗，民女担待不起。还请嬷嬷转告太后娘娘，民女心领了，这份心意，民女记下了。”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守住了底线，让嬷嬷挑不出半点错处。嬷嬷脸色变了变，终究不敢太过逼迫，毕竟沈蔻现在是萧凛身边的红人，若是惹得皇帝不快，她也吃罪不起。
“既然沈大夫这般坚持，那老奴便不强求了。”嬷嬷重新挤出笑容，“只是沈大夫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毕竟陛下还需要您的诊治。”
“多谢嬷嬷关心。”沈蔻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嬷嬷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宫女离开了。殿门关上的瞬间，沈蔻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走到桌前，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指尖微微收紧。
太后的试探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她就像站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沈蔻心中一惊，连忙收起思绪，提着药碗走到殿门口迎接。萧凛身着常服，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周身依旧带着阴鸷的气场，只是比起初见时，眼中的猩红淡了些许，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陛下。”沈蔻微微躬身行礼。
萧凛嗯了一声，径直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桌上空着的食盒，眉头微微一挑：“方才谁来过？”
“回陛下，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送来些点心和羹汤。”沈蔻如实回答，将药碗递到他面前，“陛下，汤药好了，趁热喝吧。”
萧凛没有去接药碗，而是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审视：“你没收？”
“是。”沈蔻点头，语气平静，“民女担心吃食影响药效，便婉拒了。”
萧凛深深看了她一眼，眸色深了深。他自然知道太后派人来的目的，无非是想拉拢沈蔻，或是试探她的立场。沈蔻能拒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心中多了几分认可。在这座深宫里，能守住本心，不轻易被诱惑的人，太少了。
“做得好。”萧凛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面不改色，仿佛喝的只是寻常茶水。“深宫之中，人心叵测，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藏着杀机。你若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活不到现在。”
沈蔻垂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萧凛的话是实话，也是提醒。在这座皇宫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医术和谨慎。
萧凛将空碗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沈蔻身上，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今日施针时，你说朕的脉象比往日平稳了些许，阴寒之力也消散了一丝？”
“是。”沈蔻点头，“陛下配合诊治，药效事半功倍。再坚持半月，便能彻底稳住病情，届时，民女便可以开始研究解毒之法了。”
萧凛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的几株绿植，沉默了良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竟让他周身的阴鸷气场柔和了几分，露出了几分难得的落寞。
“十年前的事，你当真能查出来？”萧凛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问沈蔻，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蔻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孤冷的背影，语气认真：“民女不敢保证一定能查到真相，但民女会尽力。陛下体内的毒药，定有其独特之处，只要找到毒药的成分，顺着线索追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萧凛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暴戾与猜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茫然。十年了，那段被至亲背叛、下毒暗害的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灵。他活在仇恨与猜忌之中，用暴戾伪装自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孤独，有多难熬。
“沈蔻。”萧凛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朕给你权力，你可以调动太医院的所有药材，也可以询问任何你想询问的人。但朕只有一个要求，查到真相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朕。”
沈蔻抬眼，直视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头：“民女遵命。”
看着沈蔻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萧凛心中莫名一安。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女人，真的能治好他的病，也能帮他揭开那段尘封的秘辛。只是这份信任，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明日辰时，依旧来养心殿施针。”萧凛收回目光，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退下吧。”
“是。”沈蔻微微躬身，看着萧凛转身走向殿外。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留下的，是满殿挥之不去的阴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帝王的孤独。
沈蔻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药碗，指尖微微收紧。她知道，萧凛的信任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她的机会，也是她的枷锁。她不仅要治好他的病，还要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保全自己，救出兄长。
而此刻的太后宫中，方才去送点心的嬷嬷正跪在地上，向太后禀报着情况。
“娘娘，那沈蔻油盐不进，老奴送去的点心和羹汤，她一口都没收。”嬷嬷低着头，语气恭敬，“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对您的心意并不领情，反而处处提防。”
太后坐在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倒是个有骨气的。”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过，在这深宫里，有骨气没用，识时务者才能活下去。”
“娘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嬷嬷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后缓缓睁开眼，眸色深不见底：“既然拉拢不成，那就只能想办法除掉她了。一个民间女医，也敢挡哀家的路，简直是自不量力。”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传哀家的旨意，让太医院的李院判过来一趟。”
嬷嬷心中一动，连忙躬身应道：“是，娘娘。”
一场围绕着沈蔻的阴谋，已然悄然展开。而沈蔻对此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坐在桌前，翻阅着从太医院借来的医书，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一丝关于萧凛体内毒药的线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墙之外，是万家灯火；宫墙之内，是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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