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入神庭穴的瞬间,太和殿内的烛火仿佛都凝滞了。
萧凛浑身紧绷,额角的冷汗顺着锋利的眉骨滑落,砸在玄色龙袍的金线蟒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尖锐的刺痛顺着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比往日发病时的剧痛更添了几分尖锐,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穿刺他的脏腑,让他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枷锁,抬手将眼前的女子撕碎。
可他终究忍住了。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他紧闭着眼,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却始终没有再动分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蔻的指尖稳得惊人,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顺着穴位缓缓深入,带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试图疏导他体内翻涌的阴寒与郁气。
沈蔻垂着眼,目光全然落在萧凛的穴位与自己的指尖上,对周遭凝滞的空气与帝王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视而不见。她的指尖微微用力,缓缓转动银针,动作精准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萧凛的脉象依旧紊乱,阴寒之力盘踞脏腑十年,早已根深蒂固,绝非一次施针便能撼动,她此刻能做的,不过是暂时缓解他的痛苦,为后续治疗打下基础。
“吸气,凝神。”沈蔻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陛下,气沉丹田,莫要抗拒针气。”
萧凛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剧痛压下去。可体内的阴寒之力像是有了灵性,疯狂地抗拒着银针带来的暖意,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也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眸下,猩红的血丝愈发浓烈。
殿内的文武百官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御座方向瞟。谁都没想到,这位民间女医竟真的敢在帝王身上施针,更没想到,戾帝竟真的能忍受这般剧痛,乖乖配合治疗。
半个时辰后,沈蔻缓缓拔出银针。银针离体的瞬间,萧凛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的猩红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可周身的戾气却消散了不少。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方才还噬心刺骨的疼痛,竟真的缓解了大半,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如何?”萧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与锐利,多了几分沙哑的疲惫。
沈蔻将银针仔细擦拭干净,放回药箱,抬眼看向他,语气依旧平静:“陛下体内阴寒郁气深重,今日施针仅能暂缓疼痛。后续需每日施针一次,辅以汤药温养,至少坚持一月,方能稳住病情,再图根治。”
萧凛靠在御座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她话语中的真假。良久,他忽然开口:“传旨。”
殿外的太监立刻躬身应道:“奴才在。”
“将沈蔻安置在长春宫偏殿,赐三品女官待遇,专人伺候。”萧凛的声音传遍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沈蔻专职为朕诊治,无需遵守后宫规矩,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传唤。”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三品女官待遇,无需遵守后宫规矩,还能拒绝旁人传唤,这待遇对于一个民间女医来说,简直是泼天的恩宠。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份恩宠的背后,是同等重量的风险——一旦沈蔻治不好皇帝的病,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蔻心中微动,她知道,萧凛此举既是信任,也是更深的禁锢。长春宫虽好,却是另一座金笼,困住她的同时,也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可她别无选择,兄长还在狱中等待救援,她只能接下这份带着致命风险的恩宠。
“民女……遵旨。”沈蔻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淡然,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模样。
萧凛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眸色深了深。他见惯了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像沈蔻这样,面对滔天恩宠依旧波澜不惊的女子,还是第一个。她的冷静,她的坚韧,还有她指尖那惊人的稳定,都让他觉得陌生,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好奇。
“退朝。”萧凛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文武百官纷纷躬身行礼,依次退出太和殿。很快,殿内便只剩下萧凛、沈蔻,以及几名御前侍卫和太监。
萧凛缓缓起身,龙袍垂落,遮住了他掌心的血痕。他看向沈蔻,语气冰冷:“今日之事,你最好记在心里。朕给你的恩宠,足以让你救回兄长,也足以让你和你身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沈蔻抬眼,直视着他:“民女只记医者本分,治好陛下的病,便是民女唯一的目标。”
萧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曳出长长的影子,孤冷而寂寥,竟让沈蔻心头莫名一紧。她忽然想起方才诊脉时,感受到的那股盘踞在他脏腑深处的阴寒之力,那般诡异,那般顽固,绝不像是寻常的病症,更像是……人为所致。
“陛下。”沈蔻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萧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冽:“何事?”
“陛下体内的阴寒之力,并非天生,也非后天劳损所致。”沈蔻语气笃定,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倒像是……长期服用某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才成了如今的顽疾。”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炸在萧凛的心头。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连殿内的烛火都剧烈摇晃起来。十年前被生母家族暗害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些阴暗的算计,那些锥心的背叛,是他这辈子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萧凛缓缓转过身,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沈蔻,眼神里充满了杀意与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你胡说什么?”
沈蔻没有退缩,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民女不敢胡说。陛下的脉象紊乱,脉中藏有阴毒之气,虽已潜伏十年,却仍有迹可循。若陛下愿意相信民女,待后续治疗深入,民女或许能查出这毒药的具体成分,找到彻底解毒之法。”
萧凛死死盯着她,胸腔剧烈起伏着,眼中的猩红翻涌不定。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十年前的旧事,沈蔻仅凭诊脉便能察觉出他中了慢性毒药,这让他既震惊,又生出深深的忌惮。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的医术,真的只是师承隐世神医那么简单吗?
良久,萧凛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与决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暗哑的钟鸣:“此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沈蔻点头:“民女明白。”
“下去吧。”萧凛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像是在驱赶什么。
沈蔻提着药箱,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走到殿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身影。萧凛正独自站在烛火下,玄色的龙袍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孤冷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寂寥。
她忽然明白,这位叱咤风云的戾帝,看似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实则不过是一个被病痛与过往创伤困住的可怜人。他的暴戾,他的多疑,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盔甲罢了。
沈蔻收回目光,转身走出了太和殿。殿外的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她知道,从踏入这座皇宫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彻底改变了。长春宫的金笼已经打开,等待她的,不仅是治病救人的使命,更是一场交织着权力、阴谋与人性的致命博弈。
而此刻的御书房内,萧凛正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封密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信上写着沈蔻的所有信息:自幼师承隐世神医,三年前下山,在城南陋巷义诊,兄长沈砚因涉嫌贪腐被打入天牢,证据确凿,却疑点重重。
“沈砚……贪腐?”萧凛低声呢喃,眸色深不见底,“查,给朕仔细查沈砚的案子,还有沈蔻的师父,到底是谁。”
站在一旁的暗卫躬身应道:“是,陛下。”
暗卫退下后,御书房内只剩下萧凛一人。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蔻平静而坚定的眼神,还有她指尖那惊人的稳定。这个女人,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银针,看似温润,实则藏锋,或许,她真的能治好他的病,或许,她会……揭开十年前那桩尘封的秘辛。
可他更清楚,在这座深宫里,信任是最奢侈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毒药。他绝不会轻易相任何人,哪怕是能治好他顽疾的沈蔻。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案上的密信上,却驱不散御书房内的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