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

晨雾散时，苏栀才踏着露色赶回医馆，先生果然在堂前候着，见她一身沾了草屑的布衣，眉头微蹙却没多责问，只问了句药材是否采够。

她含糊应了声，将药篓里的药材一一倒出整理，只解释说途中林中起雾耽搁了些时间，没提少年的事。

先生素来不多问旁的，见药材齐全，便转身去熬药，苏栀守在一旁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心里竟有些心虚。

白日里医馆的病人不算少，有上山砍柴磕伤的村民，也有赶路染了风寒的旅人，苏栀忙着抓药、包扎、煎药，脚步没停过，指尖的药味盖过了先前残留的血腥味。

柴房里的事渐渐被繁杂的琐事压在心底，偶尔空闲时瞥向窗外，见日头渐渐西斜，也只想着入夜后去柴房看看，若少年还在，便再换些干净布条，若是不在，便把现场收拾干净，免得留下痕迹惹先生察觉。

直到暮色沉下来，最后一位病人走后，苏栀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提着一盏油灯往柴房去。

柴房的门依旧虚掩着，和她清晨离开时一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夜的凉意，吹得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推开门，油灯的光扫过草堆，脚步一顿——草堆上的蓑衣随意搭着，先前放在一旁的止血粉空了大半，布条散落在干草间，可那本该躺在这儿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她走上前，弯腰捡起蓑衣，目光往下移，草堆旁的地面上，放着几锭沉甸甸的银两，银锭边缘沾着未干的血迹，该是少年从身上摸出来的，许是当作谢礼。

苏栀盯着那几锭银子看了半晌，伸手捡起来，他把银子塞进怀里，又俯身将散落的布条捡起来，塞进柴房角落的灶膛里，点了火引燃。

火光舔舐着布条，很快化作灰烬，随风飘出灶口，散在夜色里。

止血粉的罐子她收进药篓，蓑衣叠好放在柴堆顶端，草堆被她轻轻扒拉平整，抹去了少年躺过的痕迹，连地上零星的血迹，也用湿布擦得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提着油灯走出柴房，关上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柴房隐在夜色里，静悄悄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医馆走，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可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萍水相逢，救他不过是医者本分，这谢礼她收下，往后也算两清，再无牵扯。

往后几日，日子依旧平淡，苏栀跟着先生看诊抓药，闲暇时便去后山采。

玄武国的山林依旧常被雾气笼罩，晨露依旧会打湿药篓，车前草的凉意依旧停留在指尖，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命运向来难测，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

那雨来得急，午后还晴空万里，转瞬就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医馆的屋顶上、窗棂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天地间很快被一片水雾笼罩，视线都变得模糊。

医馆里没有病人，苏栀正陪着先生整理药材，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呵斥声，穿透雨声传了进来，让她心里莫名一紧。

先生也皱起了眉，放下手里的药材，起身往门口走，苏栀跟在身后，刚走到堂前，就见一群身着黑衣的人闯了进来，个个面色凶狠，手里握着长刀，雨水顺着他们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溅起水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人身材高大，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眼神阴鸷，扫过堂内的陈设，最后落在苏栀和先生身上，语气冰冷得像外面的雨水。

“几天前，有个浑身是伤的小子你们见过没？”

苏栀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衣角，安慰自己或许和自己救的不是一个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不露声色，摇了摇头。

“不曾见过，这附近只有村民往来，没见过你说的这样的人。”

“没见过？”

刀疤脸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通缉令，拍在堂前的桌子上。

“看清楚了，是不是他？有人亲眼看见，他伤重躲进了这附近的山林，你们这医馆离山林最近，怎会没见过？”

苏栀的目光落在通缉令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通缉令上画着的，正是那天她救的少年，画像旁写着他的名字——柒，悬赏金额高得惊人。

她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依旧摇头。

“确实不认识，这画像上的人，我从未见过。”

“嘴硬！”

刀疤脸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眼神凶狠地瞪着苏栀。

“有人亲眼看见他往这边来，若不是你们藏了他，他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识相的就赶紧说，他在哪，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先生往前站了一步，挡在苏栀身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

“我这医馆只救病患，不问身份，若真有这样的人来过，我们救他也是医者本分，可确实不曾见过，你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未免太过无礼。”

“无礼？”

刀疤脸眼神一狠，抬手一挥。

“给我搜！仔细搜，若搜出痕迹，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黑衣人立刻四散开来，闯进医馆的内堂、药房，甚至往后山的柴房跑去，翻箱倒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让苏栀的心跳越来越快。

柴房里的痕迹她已经清理干净，可心里还是莫名的慌乱，看着挡在身前的先生的背影，先生年纪大了，身形不算高大，此刻却像一座山，护着她，让她心里又酸又暖，都怪她…

没过多久，去柴房搜查的黑衣人回来了，对着刀疤脸摇了摇头。

“老大，没什么痕迹。”

刀疤脸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扫过苏栀，见她低着头，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松口，心里的火气更盛。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藏了他！不肯说是吧？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说着，他抬手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朝着苏栀挥了过来。

苏栀吓得瞳孔骤缩，浑身僵在原地，忘了躲闪。

就在这时，先生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推开，只听“噗嗤”一声，刀刃划破了先生的衣服，深深刺入了他的胸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先生的白衣，也溅在了苏栀的脸上。

“先生！”

苏栀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先生，指尖触到温热的鲜血，浑身都在发抖。

先生看着她，嘴角溢出鲜血，声音微弱。

“走……快逃……”

苏栀哭着摇头，想要把先生扶起来，可先生的身体越来越沉，胸口的血越流越多，染红了她的双手。

门外不知何时聚起了些围观的村民，他们躲在雨幕里，探头探脑地看着里面的景象，脸上满是惊惧，却没人敢上前半步。

苏栀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头燃起一丝希望，她朝着人群哭喊着求助。

“救救我们！求求你们了！”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村民们纷纷低下头，或是转过身，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有人悄悄往后退，生怕被黑衣人注意到，惹祸上身。

他们都怕牵连自己，没人愿意伸出援手。

刀疤脸看着倒在地上的先生，眼神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更加凶狠。

“既然不肯说，那就都杀了，省得留下后患！”

说着，又举起了长刀，朝着苏栀挥来。

先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苏栀往门口推了出去，嘶哑着喊。

“走啊！”

苏栀踉跄着跌出门外，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全身，冰冷的雨水混着脸上的泪水和血迹，让她浑身发冷。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刀疤脸的长刀再次落下，先生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汹涌而出，却被雨水瞬间冲散。

“先生……”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淹没，看着那些黑衣人朝着门口冲来，又看向围观的人群，再次朝着他们伸出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求你们……谁来帮帮我……”

可没人回应，村民们早已四散躲开，只留下她一人。

她看着那些冷漠的眼神只觉得绝望，最后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转过身，朝着雨幕里疯了一样跑去，身后传来黑衣人的呵斥声和脚步声，紧紧追在她身后。

雨水太大，视线模糊，她脚下不稳，摔了好几次，膝盖和手掌都被地上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来，疼得钻心，可她不敢停，拼尽全力往前跑，脑海里只有先生倒下的画面，还有村民们冷漠的眼神，每一丝疼痛都化作了求生的力量，支撑着她不敢停下脚步。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只知道要远离医馆，远离那些黑衣人。

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响，天地间一片昏暗，她的体力渐渐耗尽，浑身湿透，伤口疼得她几乎麻木，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全是泥泞和碎石，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渐渐远了，想来是那些黑衣人没能追上她，可她却再也支撑不住了，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医馆没了，先生没了，她成了无家可归的人，那些黑衣人不会善罢甘休，她该怎么办…

不知走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些，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光，她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隐约出现一片漆黑的建筑群，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门口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匾，上面刻着几个猩红的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暗影组织。

她愣了愣，暗影组织的名声她听过，那是玄武国最神秘也最可怕的组织，里面的人个个身手不凡，手段狠辣，让人闻风丧胆。

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走了，浑身的伤口疼得她无法呼吸，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渐渐旋转起来，她踉跄着往回迈了一步，身体便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暗影组织门口那两尊狰狞的石兽，还有牌匾上猩红的字迹，随即便是无边的黑暗。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