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在无边黑暗里许久，苏栀是被鼻腔里翻涌的刺鼻香味呛醒的。

那香气浓得发腻，混着些不知名花瓣与脂粉的气息，缠在呼吸间挥之不去，和医馆里清苦的药香截然不同，让她下意识皱紧眉，缓缓睁开眼。

视线起初有些模糊，缓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身下是柔软的锦榻，铺着暗纹繁复的绯色绸缎，触感顺滑，周遭的陈设精致又透着几分冷艳，朱红的雕花窗棂半掩着，窗外依旧飘着淡淡的雾气，却滤去了雨后天色的沉郁，只余下朦胧的光。

墙角燃着一盏铜制香薰，袅袅白烟往上飘，刺鼻的香味正是从那里散出的，衬得整个房间都浸在一片暧昧又诡异的氛围里。

苏栀动了动手指，浑身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膝盖和手掌的擦伤被仔细处理过，敷了清凉的药膏，胸口因先前的悲痛与奔逃攒下的滞闷感也轻了些，只是浑身依旧酸软无力。

她撑着锦榻坐起身，身上的湿衣早已被换下，换成了一件宽松的素色纱裙，裙摆垂落在榻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多了几分警惕。这里显然不是医馆，也不是附近的村落，那浓得化不开的香味、精致却透着疏离感的布置，都让她莫名不安。

她记得自己最后倒在了暗影组织的门口，难道是被这里的人救了？可暗影组织的凶名远扬…

正思忖着，一阵清脆婉转的琵琶声突然从隔壁传来，弦音流转间带着几分靡丽的慵懒，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锐，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那声音不算刺耳，却顺着空气钻入耳膜，让苏栀紧绷的神经又提了几分，她扶着锦榻边缘，慢慢挪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门外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回廊，廊下种着几株开得浓烈的红色花，花瓣舒展如焰，衬着暗沉的廊柱，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艳。

琵琶声正是从回廊尽头的房间传来的，那房间的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坐着一道身影。

苏栀犹豫了片刻，还是扶着墙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时，琵琶声恰好一顿，她抬眼望去，只见房间里摆着一张雕花圆桌，桌旁坐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女子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裙摆垂落在地，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她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插着一支嵌着红珠的发簪，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她指尖握着琵琶，指尖纤细，指甲涂着殷红的蔻丹，正轻轻拨弄着琴弦，见苏栀站在门口，抬眼望了过来。

女子的眉眼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勾人的媚，可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像淬了冰的寒玉，明明笑着，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上下打量了苏栀一眼，指尖再次落在琵琶上，轻轻弹了个音符，声音妩媚。

“醒了？”

苏栀收回目光，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

“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此处是何地？”

女子放下琵琶，起身走到苏栀面前。

她比苏栀高出些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底闪过几分玩味。

“我叫曼珠沙华，这里是我的住处。昨日见你倒在门口，气息奄奄，便顺手救了你。”

曼珠沙华？苏栀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再次躬身道谢。

“多谢曼珠沙华姑娘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待我体力恢复些，便即刻离开，不打扰姑娘清净。”

她心里清楚，自己如今被黑衣人追杀，行踪不明，若是留在这儿，难免会给曼珠沙华带来麻烦。

先生因她而死，她再也不想牵连任何人，更别提是救命恩人，她只想尽快远离，独自面对后续的一切。

曼珠沙华闻言，轻笑出声，抬手拂过耳边的碎发，眼神落在苏栀脸上，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急着走做什么？我救了你，还没让你报答我呢。”

苏栀抬眼看向她。

“姑娘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加倍偿还。只…只是我如今处境特殊，恐怕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姑娘的。”

曼珠沙华眼底的玩味更浓了些，她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苏栀的脸颊，触感细腻微凉，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救你，倒也不是图你日后报答。”

苏栀下意识偏头躲开她的触碰，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那姑娘为何要救我？”

曼珠沙华看着她警惕的模样，笑得更欢了些，眼尾的媚意更浓。

“因为～你好看～”

苏栀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有些语塞，眼底满是难以置信，这理由荒唐得让她都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见她愣住的模样，曼珠沙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向来喜欢好看的人，见你倒在那儿，眉眼生得周正，看着便合我心意。”

苏栀回过神，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姑娘谬赞，不过这理由实在是有些荒唐…”

她实在无法理解曼珠沙华的想法，更不敢轻易留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

曼珠沙华挑眉，眼底闪过几分不悦，语气也冷了些。

“荒唐？我曼珠沙华做事，从来不需要合理的理由。我救了你，你便得听我的。”

苏栀心里一紧，抬眼迎上曼珠沙华的目光。

“姑娘救我是情分，我感激不尽，可我有自己的选择…”

曼珠沙华看着她眼底的倔强，眼底的不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玩味。

她重新坐回琵琶旁，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弦音变得舒缓了些，语气也恢复了先前的慵懒。

“你这般性子，让我更喜欢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大可放心，追杀你的人没有胆量来我的地盘。”

苏栀心里疑惑更甚，曼珠沙华的语气太过自信，仿佛根本不惧那些黑衣人的势力。她隐约觉得曼珠沙华的身份不简单。

可她不敢多问。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留下。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不该这般麻烦你。”

“素不相识又如何？我想让你留下，你便得留下。”

曼珠沙华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强势。

“我救你，不止是因为你好看，更因为我觉得你是块好料子。我想让你做刺客，陪在我身边。”

“做刺客？”

苏栀瞳孔骤缩，满脸震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前在医馆，她每日与药材为伴，救死扶伤，与刺客的世界格格不入。

刺客杀人如麻，手段狠辣，那是她最不愿接触的存在。

曼珠沙华语气平静。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报仇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栀的心上。

先生倒下的画面瞬间浮现在脑海里，胸口的疼痛再次袭来，眼泪险些涌出眼眶。

她攥紧指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伤口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我不想做刺客。”

苏栀咬着唇，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杀人之事，我做不到。”

“医者？”

曼珠沙华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医者能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在乎的人，又有什么用？你先生因你而死，那些黑衣人追杀你不放，你以为凭着你的医术，能报仇吗？能活下去吗？”

曼珠沙华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苏栀的心里，让她无力反驳。

是啊，她是医者，却救不了先生，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若不是曼珠沙华相救，她早已死在雨幕里。可做刺客，便要双手沾满鲜血，违背自己的初心，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低着头，指尖微微颤抖，心里满是挣扎。

一边是报仇的机会，一边是自己坚守多年的初心，是医者的本分。

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觉得心里格外难受。

曼珠沙华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没有再逼迫她，只是重新弹起了琵琶。

“我给你时间考虑，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苏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的香味依旧刺鼻，让她心里愈发烦躁。

她坐在锦榻上，看着窗外的雾气，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曼珠沙华的话，还有先生倒下的画面。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做刺客，她于心不忍；不做刺客，她又无法报仇，无法活下去。命运似乎给她关上了所有的门，只留下了这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琵琶声还在继续，缠缠绵绵，浸在刺鼻的香味里，让人渐渐迷失。

苏栀靠在锦榻上，闭上眼，浑身的疲惫与悲痛再次袭来。

…

未完待续

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