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撕裂了积水的寂静。
一道火线擦着林烬的肩头掠过，打在身后的混凝土柱上，溅起一串火星。碎石崩飞，砸在他脸上，留下细小的血痕。他本能地压低身子，短刀横在胸前，膝盖刚触到冰冷的水面，另一只手已摸向腰侧——空的。弹匣早就在之前的逃亡中丢尽了。
他没时间懊恼。
三道强光从Y字通道的左侧入口扫进来，像探照灯般切开黑暗。皮靴踏水的声音整齐划一，战术灯的光束交叉扫过地面，映出扭曲的倒影。三人成三角阵型突入，电磁步枪枪口微抬，枪机上膛的“咔嗒”声清晰可闻。
林烬屏住呼吸，背靠残破的水泥墩，水流从头顶裂缝滴落，砸在肩上，凉得刺骨。
一道光扫过白骁藏身的断柱。
光停了。
那张脸半隐在阴影里，银发湿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垂耳紧贴颅骨，像要把自己缩进墙体。可那双眼睛——猩红如燃，没有一丝波动，冷冷迎着光束，像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睁开了眼。
追兵愣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白骁抬手，动作轻得几乎没带起水花。他拦在林烬身前，声音低哑，却像铁钉钉进水泥地：
“这次任务，由我主导。”
林烬瞳孔一缩。
不是请求，不是建议。是命令。
他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三年前他是指挥官，是A级精英，是能决定三百人生死的人。可现在，他连一把枪都没有，只能握着一把生锈的短刀，在污水里爬行。
而眼前这个曾被他随手打发、连名字都不记得的E级辅助，正用红瞳盯着前方，手指已经搭上了腰间某个折叠装置。
林烬没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犯错。一次就够了。
白骁蹲下，指尖轻轻抵住太阳穴。空气忽然凝滞。
滴答——
水珠悬在半空。
林烬眨了眨眼。不对劲。那滴从头顶落下的水，明明该砸在他鼻尖上的，可它就停在那儿，晶莹剔透，纹丝不动。
呼吸也停了。
他的心跳还在，可耳朵里听不到自己的喘息。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白骁的眼睛在动。
瞳孔深处，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他看见了什么？林烬不知道。但他看见白骁的嘴角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计算，又像是在确认。
三秒。
现实重启。
水珠落下，砸进积水，荡开一圈涟漪。
白骁猛地起身。
腰间的折叠装置“咔”一声展开，瞬间成型——微型狙击枪，枪管极短，但结构精密，绝非制式装备。他抬手，枪托抵肩，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啪！啪！啪！
三声枪响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先后。
左侧追兵三人，枪口还未来得及转向，头颅已分别炸开。一人喉部飙血，扑倒在地；一人太阳穴穿孔，身体直挺挺后仰；第三人心脏中弹，枪械脱手，砸进水中。
全程不到两秒。
林烬僵在原地。
这不只是精准。这是预判。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反应、走位、甚至呼吸节奏。
S级指挥官的战场评估标准是“提前0.5秒预测敌人行动”。这个人……提前了整整三秒。
他到底是谁？
舌根突然一阵灼热。
芯片又开始发热了。这一次更猛烈，像有火在烧。他下意识咬住牙关，口腔内泛起蓝光，一行字直接浮现在视线中：
【X-07精神海封锁者——陆昭签名授权｜执行日期：三年前征兵当日】
林烬猛地抬头，看向白骁。
雨水顺着他银发流下，混着硝烟与血腥，滑过下颌。那枚戒指还贴在他胸口，隔着湿透的制服，隐隐发烫。
陆昭。
他同窗，竞争对手，寒门出身的“清流派”代表。曾在庆功宴上举杯，笑着说：“林烬，你我虽不同路，但目标一致——打造更强的军队。”
可就是这个人，在三年前，亲手签署了压制一个少年精神海的命令？
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征兵站，阴雨天。他站在新兵列队前，翻看人事档案。陆昭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文件，笑着：“这个E级辅助，给你凑数吧。反正你也缺个打杂的。”
他接过，扫了一眼编号X-07，没在意。随手签下联姻协议，把戒指塞给那个低着头的少年。
“拿着，算彩礼。”
那时陆昭就站在旁边，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原来不是巧合。
是安排。
林烬手指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荒谬。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结果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而真正下棋的人，早就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算进了局里。
“所以……”他声音沙哑，“连你也成了棋子？”
白骁没回头。他蹲在尸体旁，快速搜查装备，动作利落。取出三个弹匣，两枚干扰雷，一把战术匕首。全塞进自己怀里。
“我不是棋子。”他低声说，“我是来救你的。”
远处，脚步声再起。
比刚才更密集，更沉重。至少六人，携重型火力。热成像仪的红光在通道尽头扫动，像猎犬的鼻子贴地搜索。
林烬咬牙，迅速脱下外衣，撕成条状，绑紧膝盖伤口。血还在渗，但他顾不上了。
他抓起短刀，转身面对白骁，声音压得极低：
“你走。我来断后。”
白骁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头，红瞳直视林烬。
“我等了三年，”他声音很轻，却像炸雷，“不是为了看你死！”
林烬一震。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
白骁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林烬疼得皱眉，却没有挣开。
“你总想一个人扛。”白骁盯着他，耳尖极轻一抖，“撤退令是你签的，耻辱是你受的，逃亡是你一个人爬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三年里，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
他声音低下去，却更沉：
“你扔掉的戒指，是我活下来的凭证。你说的‘好好活着’，是我唯一的命令。我不需要你感激，不需要你回报。我只要你活着。就这么难吗？”
林烬说不出话。
他想反驳，想说“我不值得”，想说“你不该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了灰。
因为这个人不是在求他。是在质问他。
质问一个三年来从未正眼看过他的人。
质问一个把他当工具、当累赘、当“凑数”的人。
质问一个亲手把承诺扔进垃圾桶的人。
可他却用命去守。
水面上，倒影晃动。林烬看见自己狼狈的脸，也看见白骁那双红得发暗的眼睛。像烧尽的炭，只剩最后一点余温，却还要照亮别人。
他松开了握刀的手。
“……我不该让你等。”
白骁没回应。他收回手，转头望向通道深处。热成像的红光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人影轮廓。
他摸出一枚闪光弹，握在掌心。
“闭眼。”他说。
林烬刚闭上，白骁已将他猛地推开。
轰——！
强光炸开，白得刺眼。哪怕闭着眼，林烬也能感觉到那股灼热扑面而来。耳边嗡鸣，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脑仁。
他趴在地上，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
可他知道，白骁没躲。
他冲进了光爆中心。
三秒静止。
空气再次凝固。
林烬睁开眼，看见白骁站在爆炸中央，身影模糊。他的瞳孔深处，数据流疯狂滚动。他看见了六名追兵的位置、武器角度、护甲薄弱点、甚至脚下积水的反光角度。
他计算一切。
现实重启。
白骁抬枪，连续点射。
啪！啪！啪！啪！
四枪，全部命中武器节点。电磁步枪电路短路，爆出火花。两人扑倒在地，另两人慌忙后退。
他没杀他们。只是废了他们的战力。
可代价立刻显现。
他单膝跪地，鼻腔突然涌出鲜血，顺着唇角流下。耳膜破裂，血丝从耳道渗出，滴进衣领。他剧烈咳嗽，一口血沫喷在积水里，晕开如花。
林烬爬过去，伸手扶他。
“起来！还能走吗？”
白骁抬手推开他，声音虚弱却坚决：
“走……别管我……任务完成……你走……”
林烬没听。
他一把将白骁扛上肩背，踉跄站起。白骁比他想象中轻，像是骨头都被压碎了。他能感觉到对方胸口那枚戒指还在发烫，隔着湿透的制服，灼痛他的手掌。
他沿着Y字通道右侧往前冲。水漫过小腿，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浆里。白骁在他背上咳得厉害，血顺着下巴滴下，落在他颈侧，温热。
头顶有钢筋断裂的声响。
一块混凝土从穹顶坠落，直冲他后脑。
千钧一发。
白骁突然抬手，指尖轻点他后颈。林烬感觉一股微弱的波动扫过全身。
时间回溯半秒。
他脚下一滑，身体本能后仰，混凝土擦肩而过，砸进水中，激起巨大水花。
白骁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软了一下。
“别乱用能力！”林烬低吼。
“……习惯性保护。”白骁声音微弱，几乎听不见。
林烬咬牙，加快脚步。
前方通道尽头，一道坍塌形成的斜坡通向地面。裂缝上方，透下微光。不是灯光，是月光。
自由在望。
他停下，喘得像破风箱。背上的人呼吸微弱，睫毛轻颤，脸色惨白得像纸。
他低头看着他，声音沙哑，几乎被水声吞没：
“……名字呢？你叫什么？”
白骁唇角极轻一颤。
他睁开眼，红瞳在暗处微微发亮，像最后一点未熄的火。
“白骁。”他气息拂过潮湿空气，“你的兵。”
林烬身体一震。
不是因为感动。
是因为疼。
一种迟来了三年的疼。
他想起那个雨天，自己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少年低头盯着戒指，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皱眉，语气冷：“新兵，好好活着。”
原来有人真的听了进去。
原来有人用命去守。
他背着白骁，一步步爬上斜坡。碎石割破手掌，他没松手。月光洒在裂缝口，照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像一座移动的碑。
排水口上方，高墙边缘。
一道纤细身影静立。
银发随风轻扬，红瞳锁定下方二人，嘴角勾起冰冷弧度。
耳机中传来机械音：
“回收目标X-07，确认存活。启动‘清道夫’协议。”
她转身消失，只余夜风穿行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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