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还在下。
排水管深处，没有雷声，只有水滴从锈蚀的铁管接缝里渗出，一滴，一滴，砸在积水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林烬在爬。
通风管道低矮狭窄，混凝土壁湿滑，青苔覆盖处泛着幽绿的光。他膝盖破了，每一次挪动都扯出钻心的疼，血混着泥水，在身后留下断续的痕迹。短刀咬在嘴里，铁腥味和腐臭在舌根蔓延。他不敢松口，也不敢喘太重——身后的警报声还没停，扭曲的电子音顺着风道传来，断断续续：“目标逃脱……启动清剿协议……允许致命武力。”
他闭眼，摇头。
那声音像针，往脑子里扎。
不是幻听。是系统广播。可听起来，像是无数张嘴在耳边低语：“逃兵……背叛者……世家余孽……”
他喉咙发紧。
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画面又来了——火光冲天，防线崩裂，通讯中断。他站在指挥台前，手悬在撤退令上方，指尖发抖。三百条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签，是临阵脱逃；不签，是全员覆没。
他签了。
可第二天，军部说他“擅自离岗”。证据是一段剪辑过的影像。
没人听他解释。
现在，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突然，胸口一烫。
他猛地停下。
不是伤口。是内袋里的芯片。
他咽下短刀，颤抖着手摸进去。指甲刮过金属表面，那东西正在发热，蓝光微弱，从指缝里透出来。紧接着，眼前一花——
画面浮现。
模糊，晃动。
征兵站。阴雨天。编号X-07，瘦得像根竹竿，银发贴着脸颊，兔子垂耳紧贴颅骨，低着头，手指微微发抖。
他记得这一幕。
他走过那排新兵，随口问：“签联姻协议吗？”
少年没说话，点头。
他代签，把戒指塞进对方手里：“拿着，算彩礼。”
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
少年正低头盯着戒指，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皱眉，语气冷：“新兵，好好活着。”
然后走了。
再没见过。
可现在，这段记忆像被什么撬开了，硬生生塞进他脑子里。
不是回忆。
是数据读取。
他瞳孔一缩，迅速把芯片塞回去，舌尖还能尝到纸条的灰味。那张写着“他们要你在路上‘意外死亡’”的纸条，已经被他吞下。
他靠墙喘气。
呼吸太重。
前方管道分岔。
左边通向更深的黑暗，右边有水流声，隐约还带着腥臭。按常理，有水路就有出口。但他没动。
直觉在拉他往左。
有人在等他。
他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选错，下一秒就会被人堵死在这条铁肠子里。
他选了左。
手脚并用，继续往前爬。
每一步，都像在爬向未知的坟墓。
白骁站在通风口下方。
雨水顺着他银发流下，滴在水泥地上，一圈圈晕开。他没抬头，但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上方极轻的金属摩擦声——有人在爬。
是他。
契约在烧。
他能感觉到，那枚戒指贴在心口的位置，滚烫得像烙铁。制服布料被汗水浸透，紧贴皮肤，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肋骨发麻。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左胸。
隔着布料，能摸到戒指的轮廓。
三年。
他把它藏在胸口，每天擦一遍，哪怕被同僚嘲笑是“恋物癖”，哪怕被分配去刷厕所、扛尸袋，哪怕注射抑制剂时痛得咬碎牙齿，他都没摘下来。
因为这是林烬给的。
哪怕是一句玩笑，哪怕是个随手塞过来的破戒指。
他也当真了。
他闭眼，呼吸放轻。
脑海里闪过广场那一幕——林烬跪在雨里，砸徽章，扔戒指。那枚银戒飞出去，落进垃圾桶，被咖啡渣和废纸埋住。
他站在角落，E级制服湿透，手指掐进掌心，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他没动。
直到人群散去。
他才走过去，蹲下，伸手进去，在湿垃圾里摸。
摸到它的时候，指尖都在抖。
他擦干净，贴身收好。
就在那一刻，戒指发烫，契约绑定，宿主确认。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踩的X-07了。
他是林烬的兵。
只要林烬活着，他就不能死。
突然，远处传来闷响。
轰——
地面轻颤，尘土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追兵炸入口了。
封锁开始。
白骁睁眼。
瞳孔不再是浅红。
是深猩色，像烧尽的炭。
他纵身一跃，抓住通风口边缘，翻身而入，动作轻得像猫。管道狭窄，他却走得极稳，耳朵精准捕捉前方呼吸频率——林烬的节奏乱了，急促，压抑，正陷入认知震荡。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也知道，他不信他。
可没关系。
他不需要他信。
他只需要他活着。
林烬爬到尽头。
出口被铁栅栏焊死，锈迹斑斑，缝隙窄得连手臂都伸不出去。他拔出短刀，撬螺丝，动作急促，指甲崩裂，血从指缝渗出。
背后传来窸窣声。
他猛地回头，刀锋指向黑暗。
一道身影缓步走来。
银发湿漉，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垂耳紧贴颅骨，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是那个E级辅助兵。编号X-07。
他还记得这张脸。
可现在，这张脸不一样了。
眼神不对。
不再是温顺，不再是怯懦。
是红瞳，像血浸过的玻璃。
“是你？”林烬声音冷硬，刀尖不退，“那个E级辅助？你跟踪我？”
白骁停下。
距离三米。
他没答，只是看着他，目光从眉骨滑到唇角，再到下巴，像是要把这三年缺失的每一秒，全都补回来。
耳尖极轻一抖。
压抑着情绪波动。
林烬冷笑，刀尖前指：“别靠近。我不知道你什么目的，但我不需要帮手，更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绑定者’。”
白骁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铁皮：“你只需要活着。”
“放屁！”林烬怒吼，声音在管道里炸开，“你以为你是谁？三年不声不响，现在突然冒出来救我？谁信你这套把戏！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白骁不动。
雨水顺发梢滴落，划过下颌，滑进衣领。
他只是看着他。
像一座山。
不会倒，也不会解释。
林烬咬牙，指节发白：“我不需要你的牺牲！我不需要任何人为了我死！”
白骁终于动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林烬立刻后退，背抵铁栅，退无可退。
“牺牲？”白骁声音很轻，“可我需要你活着。”
一句话，像刀子，捅进林烬心里。
他愣住。
不是因为感动。
是因为荒谬。
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可他说“我需要你活着”，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生死与共的约定。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枚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戒指。
只有一句随口说出的“好好活着”。
够吗？
够让一个人守三年，等三年，甚至冒着死罪来救他？
林烬盯着他，眼神里有怒，有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
突然——
头顶剧烈震动。
轰！！！
整条管道都在摇。
尘土如雨落下，砸在脸上，呛进喉咙。前方通道轰然塌方，碎石和混凝土块砸下，烟尘冲天，出口被彻底封死。
林烬被气浪掀翻，短刀脱手，后背撞上铁壁，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一块混凝土从上方坠落，直冲他面门。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突兀出现在他上方。
白骁右手虚按。
空气中泛起透明涟漪，像水面被投入石子。
【时隙具现】发动。
三秒内，物理状态回溯。
落石轨迹逆转，重新悬浮半空，随即缓缓落地。
白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单膝跪地，手撑地面，指节发白。
林烬呆住。
他见过这种能力。
只在绝密档案里。
SSS级异能者专属。
代价是身体崩坏。
每一次使用，都在燃烧生命。
他还来不及反应，胸口骤然发烫。
不是芯片。
是戒指。
隔着湿透的制服，那枚他以为早已丢弃的银戒，正在燃烧。
意识猛然被拉入一片猩红空间。
【契约强制激活】
他看到画面——
深夜，宿舍床底。X-07蜷缩在角落，手里拿着那枚银戒，用布一点点擦。动作极轻，像怕弄疼它。实验室。针管刺入颈侧，他咬牙不语。精神海被压制，瞳孔失焦，耳边是冰冷的机械音：“实验体X-07，精神海封锁完成。”广场雨夜。他跪在垃圾桶旁，血混着雨水，从掌心滴落。戒指被他紧紧攥着，贴在胸口，紧贴心脏。高墙之上。银发翻飞，红瞳如燃。他扣动扳机，枪声炸响。锁链碎裂。他站在光影中，沙哑低语：“指挥官，这次换我护你。”
画面一闪即逝。
意识回归。
林烬喘息如牛，背靠墙壁，冷汗浸透后背。他盯着白骁，眼神剧烈动摇。
那个人……真的是他救的？
那个沉默的、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E级辅助……
是SSS级战神？
而他……一直在等他？
白骁虚弱抬头，嘴角血丝未干，声音轻得像风：“……对不起，没早点告诉你。”
林烬没说话。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远处，脚步声逼近。
皮靴踏水，节奏整齐。
至少六人。
携重型装备。
枪械上膛声清晰可闻。
越来越近。
他挣扎起身，伸手去够短刀——
却发现白骁已将刀拾起，正递向他。
“拿着。”白骁声音沙哑，“你比我更该决定生死。”
林烬盯着他。
眼中怒火未熄，却多了几分复杂。
白骁抬手，轻轻按住胸口戒指位置，低声道：“信我一次。”
滴水声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暗深处，枪械上膛声再次响起。
林烬接过短刀，指节发白。
他没有看白骁，却低声道：“……别死在这里。”
白骁耳尖极轻一抖。
垂耳几乎不可察地竖起半瞬。
随即压下。
两人背靠死角，前方黑暗涌动，枪声将至。
林烬舌下，芯片再次发热。
脑中闪过一行解密文字：
【项目代号：暗砧｜绑定实验体X-07｜主人：林烬｜状态：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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