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漫长，朱迪搬进了尼克的旧公寓，却发现这里处处是他的痕迹。

“胡萝卜笔藏在我的尾巴里？”尼克挑眉轻笑，“警官，你这是滥用职权。”

直到她在墙缝发现褪色的日记本——

「今天她揍我的样子真可爱。」

「想让她住进我舔过毛的沙发。」

“等等……”朱迪忽然瞪大眼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狐狸的耳朵在晨光里透出绯红：“从你说‘食肉动物不该被偏见定义’开始……”

他顿了顿，“不对，或许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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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傍晚时分开始落的。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敲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轻响，很快就连成了片，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灰蒙蒙的网，将整座动物城温柔又固执地笼罩起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混合着湿润泥土、远处车流尾气和隐约花香的复杂气味，是动物城雨季特有的、粘稠而漫长的前奏。

朱迪·霍普斯警官站在门前，脚下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另一个稍小些的提包挎在肩上，雨水顺着她的制服帽檐和深紫色的警服外套滚落，在她脚边聚起一小滩深色的水渍。她抬手抹了把脸，长耳朵因为沾了水汽而显得有些蔫蔫地垂在脑后，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面前这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门。

门牌号没错，锈蚀的金属数字，“207”。就是这里了，尼克·王尔德的旧公寓。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门轴似乎有些生涩，推开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卷动着门内陈腐与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某种熟悉的气息。朱迪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公寓比想象中要小，也……要空。客厅兼卧室一目了然，一张看起来还算宽大但式样老旧的沙发靠墙放着，蒙着一层防尘的白布；一张矮几；一个空荡荡的书架；角落里堆着几个没拆的纸箱。窗户关着，但雨水敲打玻璃的哗哗声依然清晰可闻，越发衬得室内寂静。地板是深色的木纹，积了薄薄的灰，留下几串模糊的爪印——大概是以前尼克留下的？墙纸是早已过时的暗黄色花纹，边角有些卷翘，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还能看到一小片水渍晕开的痕迹。

她放下行李，轻轻吁了口气，白色雾气在微凉的空气里短暂凝聚又消散。终于还是搬进来了。警局分配的临时宿舍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管道维修，而城中区的租房价格……嗯，足以让一只兔子警官望而却步。当尼克（用那种她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调）提出可以暂时住在他闲置的旧公寓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尽管牛局长在得知她的新住址时，浓重的眉毛拧成了疙瘩，鼻腔里喷出一股粗气；尽管豹警官一边往嘴里塞着甜甜圈，一边挤眉弄眼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哦~”声。

“就当是……省下房租了。”朱迪对自己说，努力让这个理由听起来更理直气壮些。她开始动手收拾。掀开沙发上的防尘布，一股更浓郁的、混合了旧布料、灰尘和某种独特气味的气息涌了出来。那气味……有点像晒过太阳的皮毛，又有点像某种清爽的、带着微刺的植物，很难确切形容，但绝不讨厌。她皱了皱鼻子，用力将布扯下，卷好放到一边。

沙发是墨绿色的绒面，有些地方的绒毛已经被磨得发亮，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油润的光泽。扶手处微微凹陷，仿佛经常被什么东西倚靠。朱迪盯着那处凹陷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绒面粗糙而温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看不见的痕迹。

她甩甩头，把这点莫名的思绪抛开，继续整理。矮几的抽屉里空空如也。书架也是。她走向墙角的纸箱。第一个箱子里是一些旧杂志，《动物城财经》、《狐氏幽默大全》（封面上的尼克咧着嘴，笑容狡黠），几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是各种潦草的字迹和看似随意的涂鸦，她没细看）。第二个箱子更轻，打开一看，是几个空的相框，还有一盏折了片的台灯。

第三个箱子放在最里面，压在最底下。朱迪把它拖出来时，感觉比前两个都要沉。箱盖上没有标记。她掀开盖板。

里面并不是她预想的更多杂物。箱底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东西。最上面是一小叠用橡皮筋捆好的明信片，图案大多是动物城各个著名景点，冰川镇、撒哈拉广场、雨林区……她随手翻了翻，背面大多是空白的，只有寥寥几张写着简短的句子，字迹飞扬：“今天骗了……哦不，是‘说服’了河马大叔买下三份根本没必要的爪爪保险，业绩+3！”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爪印涂鸦。朱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明信片下面，是一副旧扑克牌，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一个用亮蓝色和橙色羽毛做成的、手工有点粗糙的耳套（这审美……）。几颗光滑的、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一个锈迹斑斑的ZNN记者证外壳（里面是空的）。一把小小的、塑料做的胡萝卜造型的……钥匙扣？

朱迪拿起那把胡萝卜钥匙扣，塑料质感廉价，橙色的漆有些剥落，绿色的塑料叶子也歪了。这明显不是尼克会用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她正疑惑，指尖触到胡萝卜底部一道浅浅的凹槽。轻轻一按，“咔”一声轻响，胡萝卜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里面中空的部分。空的。但内壁上似乎用极细的笔划刻着什么。她凑到窗边，借着外面城市透进来的、被雨水氤氲得模糊的光线，仔细辨认。

是两个极其微小、几乎像是不小心划上去的字母：“J.H”。

朱迪·霍普斯。她的名字缩写。

她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这……这是什么？尼克刻的？什么时候？为什么？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脑海。她捏着那半截塑料胡萝卜，站在原地，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响了，咚咚地敲在她的耳膜上，和她的心跳混在一起。房间里那股属于尼克的气息，此刻仿佛也变得清晰具体起来，无声地包裹着她。

“只是……一个恶作剧吧？”她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或者是从哪里捡来的？那只狐狸，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可那刻意藏在内壁的缩写，又怎么解释？

她将胡萝卜钥匙扣小心地放在矮几上，像对待什么易碎品。目光重新落回纸箱。箱子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最底下压着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她把它拿出来，掂了掂，有点分量。剥开有些脆硬的牛皮纸，露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花纹，边角磨损得很厉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不是之前看到的那些皮质笔记本。这一本看上去更旧，更私密。

朱迪的手指抚过粗糙的封面。打开？还是不看？

她是警官。擅自动用（即使是前）市民的私人物品是不合适的。但……她现在住在这里。而且，这笔记本就随意放在纸箱里，也许并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东西？

好奇心像雨后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滋长、缠绕。她想起那个胡萝卜钥匙扣，想起内壁上小小的“J.H”。也许……这里面有答案？

又或者，只是一个兔子警官对搭档（前搭档？现……朋友？）的一点合理探究。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翻开了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第一页，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尼克的字迹，比现在更显青涩，但也同样龙飞凤舞。

「新公寓。雨林区的潮湿简直能让狐狸的毛都耷拉下来。不过视野不错，至少能看见隔壁树屋餐厅的招牌，闻见他们烤虫饼的香味——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吃。房租押一付三，哈，又成功预支了未来三个月的‘收入’。生活就是一场精妙的欺诈，而我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暂时。」

记录的时间是好几年前。朱迪一页页翻下去。大多是些零碎的随想，对生意的“规划”（很多听上去就不怎么合法），对动物城各色人等的调侃，偶尔有一两句透出与平日玩世不恭不同的、极淡的厌倦或自嘲。她看到他在某个雨夜写下「所有的笑脸都是面具，最好的骗术是先骗过自己。」手指在那行字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翻到了接近中间的部分。纸张的颜色稍新一些。记录的时间也开始接近她认识尼克的日子。

「今天在街上碰到一只兔子。警察。老天，动物城真是越来越疯狂了。穿着可笑的紫色制服，昂首挺胸，大耳朵甩来甩去，好像全世界的正义都扛在她那对小肩膀上了。试图给长颈鹿先生开罚单，结果差点被他的口水淹没。蠢得……有点让人看不下去。不过，她眼睛瞪圆的样子，啧。」

朱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说的是……他们第一次不太正式的碰面？在“大先生”的案件之前？

她加快速度往下翻。

「又是那只兔子。朱迪·霍普斯。名字倒是挺响亮。阴魂不散地追着‘午夜嚎叫’的线索。她居然真的相信食肉动物会发狂？典型的草食动物思维定式。不过……她追查的样子有点执拗，不顾一切。像颗横冲直撞的小炮弹。」

「合作？和一只兔子警察？疯了吧，尼克。但她拿出了录音笔。该死。我完美的、无忧无虑的街头生活出现了一道裂缝。而裂缝的名字叫朱迪·霍普斯。」

字里行间，那惯常的调侃背后，开始出现一丝复杂的情绪。朱迪看得脸颊微微发烫。

记录越来越多地围绕着她，围绕着一号警局，围绕着“午夜嚎叫”案。

「和胡萝卜（暂时这么叫她）去了交通局。老天，树懒。我的笑肌要抽筋了。但看她急得跳脚又不得不保持礼貌的样子……意外地有趣。」

「在雨林区找到了那辆货车。她差点被美洲豹攻击。我拉了她一把。她的手很小，但很有力。身上有股……胡萝卜和阳光的味道？什么鬼。我一定是被雨林的湿气熏糊涂了。」

「我们找到了羊副市长。案子结了。皆大欢喜？不。她说‘食肉动物不该被偏见定义’。在那么多记者面前，在全世界面前。用那种坚定的、闪闪发光的眼神。那一刻，这只蠢兔子……好像没那么蠢了。」

「她给了我警校申请表。一个小不点兔子，居然想‘拯救’一只狐狸。荒谬。但那张表格在我口袋里放了三天了。」

然后，是空白了几页。再往后，笔迹似乎稳定了一些，记录的时间跨度也变得更大。

「进入警校了。天知道我怎么通过的体能测试。但‘胡萝卜长官’似乎比我还高兴。她的耳朵竖得像天线，蹦来蹦去。有点……可爱。」

「毕业典礼。她穿着制服，站在台上。我站在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我说不清。」

「成为她的搭档。每一天都像一场冒险，和这只精力过剩的兔子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聊。她总是冲在最前面，我得看着点她，免得她把自己弄伤。这好像成了我的新习惯。」

朱迪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很轻。她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老旧的沙发，笔记本摊开在膝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背景音。城市的灯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在她身上、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她翻到了比较新的部分。笔迹越来越熟悉，记录的内容也越来越……私人。

「今天在追捕嫌疑犯时，她差点从消防梯上摔下去。我抓住她的背带。心跳快得不像话。事后她还怪我扯坏了她的制服。笨蛋兔子。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她给我带了胡萝卜蛋糕。说是她妈妈做的。甜得发腻。但我吃完了。」

「一起值夜班。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耳朵耷拉下来，盖住脸颊。看起来毫无防备。我……把外套盖在了她身上。就这一次。」

「她搬进我以前的公寓了。因为宿舍维修。牛局长那张脸一定很有趣。不知道她看到那些东西会怎么想。那个胡萝卜钥匙扣……我藏了很久。刻下缩写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青春期的小狐狸。」

看到这里，朱迪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捏着书页边缘。她迅速往回翻，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字句。

「想让她住进我舔过毛的沙发。」

这一行字突兀地跳进眼帘。夹杂在一堆关于案件和日常吐槽的记录之间，笔迹甚至有些凌乱，仿佛写下时带着某种冲动和难为情。

舔过毛的沙发……

朱迪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狐狸会用舌头梳理皮毛，也会用这种方式在熟悉的环境、心爱的物品上留下自己的气味，这是标记，是安心感的来源，也是……一种极其亲昵的、属于本能的举动。

他写下这句话。在这本褪色的日记本里。

那么，这个沙发……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这张墨绿色的、绒面有些磨损的旧沙发。扶手处那个微微的凹陷。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尼克的气息。所有零碎的线索和感觉，在这一刻被这句直白到近乎赤裸的内心独白串了起来，噼啪作响，炸开一片绚烂又令人眩晕的火花。

他不是随口提议。这个公寓，这个沙发，甚至那个藏着缩写的幼稚钥匙扣……也许都是有意无意留下的痕迹。是狐狸小心翼翼的圈地，和沉默的邀请。

更早。他说或许更早。

从什么时候开始？

朱迪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混合着雨声、心跳声，还有日记本里那些跨越时光的文字。她仿佛能看到那只红毛狐狸，痞里痞气地笑着，用满不在乎掩饰着一切，却在夜深人静或独处时，在这个房间，就着窗外动物城不眠的灯火，一笔一划写下这些从未打算给人看的句子。

关于一只兔子。关于她。

她猛地合上日记本，抱在胸前，仿佛那烫手的温度能透过硬壳传递过来。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夜和流光溢彩的城市，许久没有眨动。

雨似乎又要下大了。密集的雨点重新敲打起玻璃，声音比之前更加急促、响亮，像是要掩盖住这间小小公寓里过快的心跳，和某个呼之欲出的、甜蜜而慌乱的秘密。

她就这样坐着，背靠着那只可能被某只狐狸仔细舔过毛、标记过的旧沙发，在动物城漫长雨季的夜里，被一个迟到了许久的认知，温柔地、彻底地席卷。

而那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早已散落在日记本的每一页，在这个房间的每一寸空气里，在她此刻清晰无比的心跳声中。

等待天明。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