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惊醒。
不是被闹钟，也不是被噩梦——而是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母亲尖利的声音刺破耳膜：“钱呢？抽屉里少的三百块是不是你拿的？”
脸颊火辣辣地疼，林晚蜷缩在床角，看着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解释是徒劳的，在这个家里，任何丢失的东西最终都会成为她的罪证。
第二个耳光接踵而至。父亲在门外踱步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响起——这是他默许的方式。
“养你不如养条狗！”母亲扯着她的头发，“下周生活费减半，就当是补你偷的钱！”
门被狠狠摔上。林晚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蓝。枕下那枚被修好的蝴蝶发夹硌在脸颊边，她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荒诞的梦——在无尽的长廊里奔跑，身后有提琴声追赶，而前方总有一个扎着黑色蝴蝶结的背影。
清晨六点，她在父母尚未醒来时悄悄出门。
到了学校，她径直走向班主任办公室。
“住宿？”班主任从眼镜上方打量她，“这个学期都快过半了，现在申请？”
林晚垂下眼睛，用笔在纸上写：“家里，有点远……”
最终她拿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那是学校西侧一栋老旧宿舍楼的房间，已经多年没有学生入住。
这一整天的课，林晚都上得心不在焉。苏眠依旧坐在她身旁，偶尔飘来的柑橘香让她莫名舒心。课间时分，她听见苏眠婉拒了同学一起去新开甜品店的邀请：“抱歉，昨晚没睡好。”
林晚手中的笔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放学后，林晚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她背着书包，在操场的长椅上坐到夜幕降临。当最后一盏教室的灯熄灭，她熟门熟路地绕到艺术楼后方——那间被锁链封住的画室，有一扇窗户的插销早已损坏。
推开窗的瞬间，灰尘与松节油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她秘密的避难所，墙角的画架上还放着她未完成的作品：一片在暴雨中燃烧的梧桐叶。
但今晚，画室里居然有人！林晚悄悄的走过去，她很警惕，毕竟这个画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除了自己以外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呢？
月光如水，洒在画室中央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上。苏眠站在她的画架前，手中拿着她用来调色的刮刀。更让林晚震惊的是，画架上那幅《暴雨中的梧桐叶》中的树叶被添上了新的笔触——一抹极淡的钴蓝色，如同梦境边缘的色彩。
林晚不小心撞到了一般的颜料桶，桶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画室里激起回音。
苏眠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她穿着校服衬衫，那个标志性的蝴蝶结不见了，长发随意披散着，看起来比平时真实得多。
“之前没有转到这个学校的时候，我也会经常偷偷的来这里。”苏眠的声音轻轻的，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手中的刮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特别是做了那个梦之后。”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缩 。
“长廊。提琴声。还有一个始终追不上的背影。”苏眠向前一步，月光照在她手腕上——那里没有名贵的手表，只有一道与林晚惊人相似的疤痕，“今早醒来时，我画下了这个。”
她从画架旁拿起一张素描纸。纸上是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廊柱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轮廓。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她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同样的走廊，不同的是，这幅画的视角是向前奔跑的人，而前方那个扎着蝴蝶结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
两个少女在月光下对视，彼此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晚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画架前，拿起调色板。她挤出一抹群青，又掺入少许钛白，开始在苏眠添上的钴蓝旁涂抹。两种颜色在月光下交融，如同深海与夜空的对话。
“他们打你了？”苏眠突然问，目光落在林晚红肿的左颊。
林晚下意识侧过脸，却被苏眠轻轻握住手腕。这个动作让两人的疤痕第一次在明处相触——苏眠的疤痕更细、更整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精准划过；林晚的则更凌乱，像是挣扎中留下的印记。
“我父亲也是。”苏眠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要求一切必须完美。小提琴，成绩，礼仪...甚至伤痕。”
林晚怔住了。苏眠松开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锁骨下方，隐约可见几道平行的浅色印记，像是被什么细长的物品抽打所致。
“当我不符合他的期待时。”苏眠重新系好纽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画室陷入沉默。林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被同学们嘲笑为“自杀未遂”的疤痕，其实是被醉酒的父亲按在破碎的碗碟上留下的。
“要听听吗？”苏眠突然走向角落那架被白布覆盖的旧钢琴“我昨天刚谱的曲。”
不等林晚回答，她已经掀开白布，手指落在积灰的琴键上。没有声音——这架钢琴早已损坏。但苏眠的手指在琴键上流畅地移动，肩膀随着不存在的旋律微微摆动。林晚闭上眼睛，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在脑海里听见了完整的旋律，正是她梦中追赶她的提琴声的变奏。
当苏眠的“演奏”停止，林晚睁开眼睛。
“你听得见。”苏眠的语气是肯定的。
“你也一样。”林晚在纸上回应她。
月光偏移，照亮了画室另一侧的作品——那是林晚未完成的画作：《在耳鸣中盛放》。画布上，一个女孩的耳蜗里长出了蓝色的花朵，而花茎穿透了她的脖颈，在锁骨处缠绕成蝴蝶结的形状。
林晚走向那幅画，从颜料盘中拿起一支最小的画笔。她在花茎上添了几道细密的刺，又在蝴蝶结的末端点上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苏眠注视着这些添加，她看不清这上面的颜色，但她知道她画的是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不错。”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我就猜到你在这里！”陈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电筒，“值班老师让我巡查校园，果然逮到你了，林晚！”
光束刺眼地照在林晚脸上。但当他看清画室内的另一个人时，语气立刻变了：“苏、苏眠同学？你怎么也和这种人在...”
“哪种人？”苏眠向前一步，站到月光最盛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威慑力。
陈浩一时语塞。手电筒的光束不安地晃动着，最终落在两人身后的画架上——那幅被修改过的《在耳鸣中盛放》在强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生命力。
“我会报告老师的。”陈浩底气不足地威胁。
“请便。”苏眠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要向班主任反映，某些人借着巡查的名义，偷拍女生宿舍的事。”
陈浩的脸色瞬间惨白，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光束熄灭的瞬间，林晚感觉苏眠握住了她的手——冰冷，却有力。
当陈浩狼狈地逃离后，苏眠才松开手。两人在黑暗中静静站着，直到眼睛重新适应月光。
“他真的偷拍？”林晚拿起纸给苏眠。
“我不知道。”苏眠重新走到钢琴前，“但像他这种人，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林晚注视着月光中的苏眠，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完美的转学生，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凌晨零点整，宿舍熄灯的哨声从远处传来。苏眠仔细地盖好钢琴，将画架归回原位，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明天见。”她走到窗前，利落地翻出窗外，动作熟练。
林晚在画室又多待了十分钟。她在那幅画作角落，用最小的笔触添上了一枚几乎看不见的蝴蝶发夹。它藏在蓝色的花丛中，像是被故意遗落的证据。
当她终于翻出窗外，踏上返回宿舍的小路时，她没有注意到艺术楼三楼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苏眠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拍摄的照片——画室里那幅被修改过的《在耳鸣中盛放》，角落那枚新添的蝴蝶发夹被特意放大。
“目标已接触。”她按下发送键，然后删除记录。
远处，林晚推开老旧宿舍楼的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两个少女在各自的黑暗里，不约而同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
这一夜，她们又做了同一个梦：在无限延伸的走廊里，她们终于相遇。没有追赶，没有逃避，只是静静注视着对方手腕上发光的伤痕——像两条注定要交汇的河流，在梦境深处奔涌向前。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