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又是新的一个周末,林晚在宿舍待了两天,并没有回家,她再也不想要回到那个令她恶心的“家”了
周一的音乐课上,林晚注意到苏眠拉小提琴的姿势有些僵硬。
当苏眠抬起左臂按弦时,衬衫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道新鲜的淤青,像一条蛇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更明显的是她颈后那个巨大的黑色蝴蝶结——比往常系得更高,更紧,几乎要遮住整个后颈。
课间时分,苏眠没有像往常那样与同学谈笑。她独自站在走廊尽头,望着窗外连绵的秋雨。
“你的脖子。”林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用手示意着。
苏眠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个过大的蝴蝶结,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新系法,不好看吗?”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管药膏。“这个对淤青很有效。”她比划着,药膏管身上贴着校医务室的标签。
苏眠怔住了,那双总是含着得体笑意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她接过药膏,指尖冰凉。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放学时,雨下得更大了。林晚撑着破旧的雨伞走向校门,苏眠站在门卫室旁,那个黑色的蝴蝶结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格外醒目。
“林晚。”苏眠叫住她,“今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林晚注意到她换了一件高领衬衫,将脖子完全遮住。
她们坐上苏眠家派来的车,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香气。司机透过倒视镜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合格的货物。
车最终停在一栋欧式别墅前。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修剪完美的花园。但林晚注意到,花园角落的玫瑰丛全部被剪去了花朵,只剩下尖锐的刺。
“我父亲今天不在家。”苏眠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她带着林晚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那些画框里的肖像全都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楼梯转角,林晚突然停下脚步——她听见了隐约的小提琴声。
“是录音。”苏眠解释,“父亲要求家里时刻要有音乐。”
但林晚分明听见那琴声中有几个音符始终不准,像是演奏者在某个段落总是无法控制地颤抖。
苏眠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意外的混乱。与别墅其他区域的精致不同,这个房间里堆满了乐谱和画稿,墙上贴满了色彩大胆的抽象画,与楼下那些古典肖像形成鲜明对比。
“坐。”苏眠指了指铺着绒毯的地板,“这里是我唯一可以呼吸的地方。”
林晚在角落发现了一个打开的速写本,上面画满了各种形态的蝴蝶——但它们都缺少翅膀,或者翅膀被锁链缠绕。
“昨晚的梦...”苏眠突然开口,“我梦见我们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你手上拿着调色刀,而我握着小提琴的琴弓。”
林晚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画中正是苏眠描述的场景,调色刀上滴落的是蓝色的血,而琴弓的弓毛是人的头发。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到一阵寒意。
苏眠。的眼睛看不见颜色,她画的画颜色永远是七零八落的,但这并不影响她。对绘画的热爱。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苏眠站起身,走向衣帽间。当她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个小提琴盒。
但盒子里装的不是小提琴,而是一排排精心排列的标本。那些标本不是昆虫,而是各种细小的物品:断裂的琴弦、干枯的花瓣、带血的创可贴,甚至是一小片带着发根的黑发。每个标本下方都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文字。
“这是我的‘疼痛收藏’。”苏眠轻声说,“从六岁开始,每一次‘不合格’的惩罚,我都会留下一点纪念。”
林晚的视线落在最近的一个标本上——那是一小片带着血丝的皮肤,标签上写着:“9月15日,第三乐章,降B音准偏差0.3秒。”
她突然明白那些肖像画为何都有冰冷的眼睛。
“他打你...”林晚的比划着的手有些颤抖。
“不全是。”苏眠合上盒子,“有时候是禁闭,有时候是剥夺睡眠,最严重的时候...”她摸了摸颈后的蝴蝶结,“是电击治疗。为了纠正‘错误的神经反射’。”
窗外突然响起汽车引擎声。苏眠脸色骤变,迅速将标本盒藏回衣帽间。
“他回来了。”她抓住林晚的手,“你得走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沉稳而规律,像节拍器一样精确。
“躲起来。”苏眠推开一扇隐蔽的门,“这是琴房,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林晚被推进黑暗的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琴房比她想象的要大,四面墙上贴满了隔音材料,使得房间里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闷。正中央放着一个小提琴架,旁边是一个打开的乐谱架。
但吸引林晚注意的,是墙角那个巨大的玻璃柜。
柜子里陈列着数十个小提琴琴弓,每一把都保养得闪闪发光。然而当她走近时,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普通的琴弓——弓杆由各种金属制成,有的还带着细微的电流装置;弓毛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是钢丝,有的是塑料线,甚至有一把的弓毛明显是人发编织而成。
每个琴弓下方都有标签,标注着使用日期和“纠正项目”。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在柜子最底层,她看见了一把特别的琴弓——弓杆上刻着细密的蝴蝶花纹,而弓毛是耀眼的金色。标签上写着:“苏眠,7岁,首次公演前紧张性震颤纠正”。
她突然明白苏眠那头长发的真正用途。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琴房的门把手开始转动。林晚迅速躲到厚重的窗帘后面,透过缝隙观察着。
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节拍器。苏眠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今天练习《帕格尼尼随想曲》第24首。”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上周的演奏中有三个音符不够干净。”
苏眠默默拿起小提琴,当琴弓触碰到琴弦的瞬间,林晚看见她的右手微微颤抖。
“停。”男人按下节拍器,“手腕又低了0.5厘米。你知道该怎么做。”
苏眠放下琴弓,默默走向那个玻璃柜。她取出了一把弓杆上带着细小尖刺的琴弓。
当琴声再次响起时,林晚看见苏眠的指尖开始渗血,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与旧疤痕交织成恐怖的图案。
“很好。”男人满意地点头,“疼痛是最好的老师。”
林晚的目光与苏眠的在空中短暂交汇——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练习持续了一个小时。当男人终于离开琴房,苏眠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鲜血从她的指尖不断滴落。
林晚从窗帘后走出来,跪在她面前,用自己的手帕小心地包扎那些伤口。
“你都看见了。”苏眠的声音嘶哑。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解开她颈后的蝴蝶结。在巨大的黑色绸缎下面,是纵横交错的电击疤痕,像一张蛛网覆盖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有时候我想杀了他。”苏眠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冰,“用他最喜欢的琴弓,勒住他的脖子。”
林晚握住她未受伤的手,引导她触摸自己手腕上那道最深的疤痕。“我也是。”林晚突然说话了,失眠看着她,“你会说话?”林晚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每天看着厨房里的刀具,都会想象它们插进那对夫妇胸膛的样子。”
苏眠沉默,然后在昏暗的琴房里相视而笑,那笑容里带着鲜血和疯狂的味道。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隙,照进那个装满恐怖琴弓的玻璃柜,那些精致的刑具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苏眠挣扎着站起来,打开琴盒,取出她真正的琴弓。然后,她做了一件令林晚震惊的事——她将琴弓抵在琴弦上,开始演奏她们梦中出现的旋律。
这一次,琴声完美无瑕,每个音符都饱含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愤怒。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眠转向林晚,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们是一样的,林晚。我们都活在别人的期望里,都带着看不见的伤痕。”
她走近一步,几乎贴着林晚的耳朵低语:“但我们可以帮助彼此获得自由。”
林晚看着琴房里那些恐怖的收藏品,又想起自己家中那些无尽的责骂和殴打。她轻轻点头,在苏眠渗血的手心里画下一个符号——那是她们梦中共同见过的标记,像一只破碎的蝴蝶。
夜深了,当林晚终于回到那间破旧的宿舍,她从枕头下拿出速写本,画下了今晚所见的一切:那个装满特殊琴弓的玻璃柜,苏眠流血的手指,还有她们相视而笑时眼中闪烁的疯狂。
在画的角落,她添上了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但茧丝是由琴弦编织而成,而蝴蝶的翅膀是两张痛苦的人脸。
那晚,她们再次做了同一个梦:在无限延伸的走廊里,她们手握调色刀和琴弓,一起推开一扇沉重的门。门后,是她们父亲们的尸体,而尸体上插着的,正是那些特制的琴弓。
梦境深处,两条带着伤痕的河流终于汇合,汹涌的河水冲毁了堤坝,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