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叶刚开始泛黄,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林晚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这是她经过无数次试探后找到的最佳位置——足够隐蔽,又能在必要时迅速逃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摩挲,校服袖口下隐约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今早母亲尖利的嗓音还在耳畔回响:“考不上重点大学就早点嫁人,别浪费我们的钱!”父亲沉默地喝着粥,仿佛女儿的前途还不如碗里的小米粥值得关心。
教室突然安静了一瞬。
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让整个教室都为之一亮的女孩。
“同学们,这是从附中转来的苏眠同学,以后将和大家一起学习。”
林晚原本低垂的头缓缓抬起。
讲台上的女孩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藏蓝色校服裙,白色衬衫领口系着酒红色丝带,与她身后那个巨大的黑色蝴蝶结相得益彰。那蝴蝶结像是某种宣言,既端庄又张扬,每一道褶皱都透出精心打理的痕迹。苏眠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大家好,我是苏眠。”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钢琴键上跳跃的音符,“很高兴能加入这个集体。”
林晚的视线与她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窗外的蝉鸣突然远去。苏眠的眼睛像是浸过清泉的琥珀,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是那种被精心教养出来的、无可挑剔的礼貌。
林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简单扎起的低马尾。她的头发有些干枯,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从额前滑落,被她随意别在耳后。那撮八字刘海是她今早用钝剪刀自己修的,为了遮住额角的淤青——上周被推搡到储物柜上留下的印记。
苏眠的视线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轻巧地滑过,就像蝴蝶掠过水面。但就是这半秒,让林晚突然意识到自己校服领口的磨损,指甲边缘的倒刺,还有洗得发白的书包带子。
“苏眠同学就坐在...”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最终落在林晚旁边的空位上,“就坐在林晚旁边吧。”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林晚清楚地听见前排女生压低声音的嗤笑:“大小姐要和那个哑巴坐一起啊...”
苏眠似乎没有听见,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最后一排。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柑橘香飘来,与教室里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当苏眠在她身旁坐下时,林晚注意到她书包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提琴徽章。
“请多指教。”苏眠侧头对她微笑,那个笑容近看就更加完美无瑕了。
林晚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摇曳,像是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函数图像,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晚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她感觉到身旁的视线。苏眠正在看她——更准确地说,是在看她手腕上那道从袖口露出的疤痕。
林晚迅速将手缩回桌下。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同学们立刻围到苏眠桌前,七嘴八舌地提问。
“在附中为什么转学啊?”
“你家住在哪个区?”
“你裙子是定制的吗?真好看。”
苏眠从容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声音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和。林晚起身想要离开,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哟,林晚,这是去哪啊?”班上的体育委员陈浩抱着篮球,不怀好意地笑着。他身后的几个男生发出哄笑。
林晚抿紧嘴唇,试图从另一边离开,但陈浩移动脚步再次挡住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已经持续了整个高一,如今似乎成了班级里心照不宣的娱乐。
林晚张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说句话,我就让你过去,来,说呀。”陈浩夸张地侧过耳朵,“哎哟,忘记了你不会说话哦~”引来又一阵笑声。而林晚只是沉默,其实她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早些年的一些原因,从而让她得了失语症,她潜在记忆里的那些阴影,让她无法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苏眠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并不大,却莫名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她微笑着对围在身边的同学说,然后自然地转向陈浩,“可以借过吗?”
她的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陈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让开了通路。苏眠轻轻点头致谢,然后径直走向门口。在经过林晚身边时,她的衣袖轻轻擦过林晚的手背,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
下午的音乐课,林晚照例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音乐老师宣布今天要进行嗓音测试,同学们陆续上前演唱简单的音阶。轮到林晚时,她站起来,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教室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她又来了。”
“装什么啊...”
音乐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吧,林晚。”
就在她准备坐下的瞬间,教室后方突然响起清澈的歌声。是苏眠,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唱的是一首极少有人知道的法文民歌。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教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苏眠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的方向。那一刻,林晚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东西——那不是同情,而是某种更深的理解。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林晚习惯性地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起身。当她走到校门口时,却看见苏眠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似乎在等人。
林晚压低视线,试图悄悄从另一边离开。
“林晚同学。”
苏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晚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的东西掉了。”苏眠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蝴蝶发夹。那是今早林晚别刘海用的,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林晚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看见苏眠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表盘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谢谢。”林晚用手型
对苏眠示意,然后将发夹塞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
她不知道的是,苏眠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苏眠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除了昂贵的手表,还藏着一道与林晚惊人相似的疤痕,被精致的表带完美地遮盖。
公交车上,林晚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她掏出那枚发夹,发现断掉的卡口已经被巧妙地修好了。
暮色渐浓,林晚在破旧的居民楼前下车。她抬头望向四楼那个昏暗的窗口,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潜入深水。
而此刻的苏眠,正坐在宽敞的轿车后座,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刚收到的消息:“小姐,关于林晚的背景调查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她按下锁屏键,车窗倒映出她若有所思的脸。那个完美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
夜幕降临,两个少女躺在各自的床上,望着同一片夜空。林晚摸着枕下那枚修好的发夹,而苏眠则轻轻抚摸着手腕上被表带遮盖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