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陆则站在巷口,看着那块褪色的“老周记”木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二十年了,这条巷子还在,只是墙皮剥落得厉害,像他记忆里模糊的片段。
他是来参加老同学葬礼的。葬礼简单,来的人不多,散场时有人提起苏砚,说他还守着巷尾那家修表铺。陆则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苏砚。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藏了太多年,藏得连笔画都快记不清,却在听到的瞬间,漾开一片酸涩的涟漪。
他撑着伞,一步步往里走。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修表铺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柜台后,低着头,手里拿着放大镜,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陆则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他变了太多,西装革履,鬓角染了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衬衫、在巷口等苏砚放学的少年。而苏砚,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安静,连低头的弧度,都和记忆里重合。
“要点什么?”苏砚的声音传来,温和,带着点沙哑,像被岁月磨过的砂纸。
陆则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苏砚抬起头,看清他的脸时,手里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柜台上。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归于平静,像投入石子却没起波澜的深潭。
“陆则?”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尾音微微发颤。
“是我。”陆则的喉结动了动,“来看看你。”
苏砚低下头,捡起螺丝刀,继续拧着表盖,动作却有些不稳。“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声音平淡得像在招待一个陌生客人。
铺子里很安静,只有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的雨声。陆则看着苏砚专注的侧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当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起爬过院墙,一起在天台看星星,一起偷偷攒钱买同一款手表。后来陆则家搬去了大城市,临走前,他把手表摘下来,塞给苏砚,说“等我回来就换回来”。苏砚当时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眶。
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学业、工作、生活,像一条湍急的河,推着他往前,把旧巷和旧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他甚至忘了,自己当年说过要回来。
“这表……”陆则看到苏砚手里的表,突然愣住。那是他当年留下的那块,表带磨得发亮,表盘却依旧干净。
苏砚的动作顿了顿,把表放在柜台上,推到他面前。“早该还给你了。”
陆则没接。“你还留着。”
“顺手修修,”苏砚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雨,“老物件,扔了可惜。”
沉默再次蔓延。陆则想说点什么,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问他为什么没离开这条巷子,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像表针走过的刻度,再也回不去。
雨小了些。苏砚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我要关门了。”
陆则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苏砚,”他声音很轻,“对不起。”
苏砚没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什么。“走吧。”
陆则走出巷口,雨已经停了。他回头望了一眼,修表铺的灯灭了,只剩下那块“老周记”的木牌,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后来,陆则又去过几次那条巷。修表铺的门一直关着,邻居说,苏砚在他走后的第三天,就把铺子盘了出去,去了南方。没人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就像当年,没人知道陆则为什么突然离开。
陆则在巷口站了很久,手里握着那块苏砚还给他的表。表早就停了,指针永远停在三点十分——那是他当年离开的时间。
有些重逢,不是为了再续前缘,只是为了亲手画上一个句号。像这条旧巷,像那段被岁月尘封的过往,终究是要在转身的瞬间,彻底沦为回忆里的尘埃。而他和苏砚,就像两条曾经交汇过的线,分开后,各自延伸,再也没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