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拆迁通知贴出来那天，林深正在阁楼整理旧物。

满箱的乐谱里，混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少年穿着校服，挤在老旧的钢琴前，左边的人笑得露出虎牙，手指在琴键上比着胜利的手势，是江驰。右边的是他自己，眉眼青涩，却紧紧挨着江驰，肩膀抵着肩膀。

林深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江驰的脸，喉间泛起一阵涩意。

他们是在市少年宫的琴房认识的。江驰是出了名的天才，手指在黑白键上翻飞时，连阳光都像被揉碎了撒在他身上。林深那时刚转学，性格孤僻，总躲在琴房角落练音阶，是江驰主动凑过来，把一块奶糖塞进他手里：“你弹得不错，就是太急了。”

后来，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一起在琴房待到深夜，分享一副耳机听歌，江驰会抢林深的乐谱当草稿纸，林深也会在江驰练琴忘了时间时，默默递上一份热包子。江驰说：“等我们考上音乐学院，就组个乐队，我弹琴，你唱歌。”

林深信了。他甚至偷偷写了很多首歌，藏在乐谱夹的最后一页，等着有一天唱给江驰听。

变故发生在高三那年。江驰的父亲生意失败，家里欠下巨额债务，他被迫放弃艺考，跟着亲戚去了南方打工。走的那天，林深去火车站送他，江驰把那架陪了他多年的旧吉他塞给林深，声音哑得厉害：“等我回来，你弹给我听。”

林深抱着吉他，看着火车消失在铁轨尽头，直到暮色漫过站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一等，就是十年。

林深考上了音乐学院，却再也没碰过吉他，也没再唱过歌。他成了一名音乐老师，教孩子们弹钢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只是琴房的抽屉里，始终锁着那本写满了歌的乐谱。

拆迁的消息传开后，老邻居们聚在一起话别，有人提起江驰，说前阵子在街口看到过他，好像是回来了，在工地干活，看着挺落魄的。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他找了借口提前离开，沿着老街一路走，走到当年的少年宫门口。琴房早就拆了，变成了一片空地，只有墙角的爬山虎还在疯长。

“林深？”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深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轮廓，只是眼神里多了太多沧桑。

是江驰。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江驰局促地搓了搓手，低下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深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们站在空地上，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江驰说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做过很多活，欠的债刚还清，回来看看能不能找份稳定的工作。林深想问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想问他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临走时，江驰看着林深：“那把吉他……还在吗？”

“在。”林深说，“改天……我弹给你听？”

江驰笑了，还是露出虎牙，只是眼角有了细纹：“好啊。”

可他们没能等到那一天。

三天后，林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江驰在工地干活时，脚手架塌了，被埋在了下面。等林深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林深的电话号码，被摩挲得边角都卷了起来。

林深在太平间里，看着江驰安静的脸，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后来，林深去收拾了江驰的遗物。出租屋里很简陋，只有一个旧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本乐谱——是当年林深落在琴房的，江驰一直带在身边，扉页上有他用铅笔写的小字：等你唱歌。

老城区最终还是拆了，建起了新的高楼。林深没有搬家，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重新拿起了那把旧吉他。

每个深夜，他都会坐在窗前，弹起当年写给江驰的歌。吉他弦有些生锈了，弹出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像谁在耳边低低地应和。

月光落在琴弦上，也落在那本泛黄的照片上。照片上的两个少年笑得灿烂，仿佛从未被岁月和离别打扰。

只是歌声停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和一颗永远空着的、再也填不满的心。有些陪伴，注定只能成为回忆里的余响，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一遍遍叩击着孤单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