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洛川，秋意更浓，空气里透着清冽。国庆假期结束，校园生活回归正轨。谈雾选择了“巩固沉淀”的策略，节奏似乎悄然慢了下来，不再刻意制造那些需要“被照顾”的意外，而是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日常共享的时光。
这天晚上，谈雾正在和家里视频。他戴着耳机，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妈，我真没事……嗯，室友很照顾我……对，就是霍时……知道了，药有按时吃……”
霍时原本在敲代码，听到自己的名字，指尖顿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屏幕的微光照着谈雾带笑的侧脸，眉眼弯弯的，是他很少在学校里展露的、全然放松的柔软模样。霍时看着，心里某个角落也跟着软了一下。
视频那头似乎换了人，一个稚嫩的童声脆生生地响起：“小舅舅！小舅舅！”
谈雾脸上的笑意瞬间放大，连声音都明亮起来：“乐乐！想不想小舅舅呀？”
“想！小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给我买的画笔我可喜欢了！”
“小舅舅放假就回去看你，你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霍时没见过这样的谈雾。褪去了那份总是萦绕的、易碎般的脆弱感，此刻的他生动、明亮，像个被宠爱的、也会毫无保留去爱人的大孩子。霍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听着他用温柔耐心的语气和外甥对话，甚至还会做鬼脸逗乐屏幕那头的小孩。
“……嗯，好，让乐乐跟舅舅说再见。拜拜~”
视频挂断，谈雾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转头就对上霍时来不及移开的目光。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更深了些，摘下耳机：“吵到你了？”
“没有。”霍时摇摇头，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外甥？”
“嗯，我小侄子，四岁，调皮得很。”谈雾眼里还漾着光，他拿起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很自然地走到霍时身边，递给他看，“喏，就这个小家伙。”
照片上，谈雾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两人头靠着头，对着镜头笑得开怀。背景是开满花的庭院，阳光很好。
霍时接过手机，目光落在照片上。照片里的谈雾，笑容灿烂得几乎有些晃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样子。他看得很仔细，然后很认真地说：“很可爱。你们长得有点像，尤其是眼睛。”
“是吗？家里人也这么说。”谈雾笑了笑，收回手机，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座位，而是倚在霍时桌边，闲聊般说道，“我哥嫂工作忙，乐乐小时候我爸妈带得多，我也经常陪他玩，所以他跟我特别亲。”他的语气很平常，像在分享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家常。
霍时听着，心里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谈雾在向他展现自己生活里更私人、更温暖的一面，那个远离大学校园、被家人宠爱也宠爱着家人的谈雾。这种分享，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无形中又拉近了许多。
“你……和家人关系很好。”霍时陈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嗯，他们都很宠我。”谈雾坦然承认，浅棕色的眼睛望着霍时，带着浅浅的笑意，“有时候都觉得，把我宠得什么都不会了。所以……”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能遇到你这样的室友，真的很幸运。”
他的目光清澈，语气真诚，不含任何刻意的撩拨，却比任何试探都更直接地击中了霍时的心脏。霍时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热，他移开视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才低声道：“……没什么，应该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谈雾又接到了视频邀请，这次是他嫂子。聊了几句家常后，嫂子说：“乐乐非要看你，不看到小舅舅不肯睡午觉。”
接着，乐乐圆嘟嘟的小脸就挤满了屏幕，奶声奶气地喊：“小舅舅！你看我画的画！”
谈雾忍俊不禁，耐心地夸奖着屏幕那头抽象派大师的作品。霍时就在不远处看书，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突然，乐乐好奇的大眼睛转了转，看到了谈雾身后的背景，以及背景里模糊的、另一个人影。“小舅舅，那是谁呀？是你的新朋友吗？”
谈雾看了一眼霍时，笑着对乐乐说：“嗯，这是霍时哥哥，是小舅舅的室友，对舅舅很好哦。”
“霍时哥哥好！”乐乐立刻礼貌地喊了一声，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霍时哥哥也像大舅舅一样，会照顾小舅舅吗？那小舅舅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霍时哥哥住一起，不用回来啦？”
童言无忌，却让两个大人瞬间静默了一秒。
谈雾先笑了出来，揉了揉额头：“小鬼头，乱说什么呢。”
霍时则完全愣住了，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窘迫的空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屏幕那头，乐乐的妈妈赶紧把小家伙抱走，笑着打圆场：“小孩子胡说八道，小谈，霍同学，别介意啊。”
视频在笑闹中挂断。寝室里恢复安静，却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以及更深处的、若有若无的悸动。
谈雾看向霍时，对方正盯着书本，但耳廓通红，显然还没从“和霍时哥哥住一起”的暴击里回过神来。谈雾心里觉得有趣，又有点莫名的甜，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声说：“小孩子的话，别在意。”
“……嗯。”霍时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然而，那句天真无邪的“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霍时哥哥住一起”，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霍时心里荡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晚上，他躺在床上，那句话和谈雾当时带着笑意的侧脸，反复在脑海里回放。
他点开了“林中鹿”的对话框。
渴了就喝水：在吗？有个问题。
林中鹿：你说。
渴了就喝水：如果……如果有别人，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他和你联系在一起，甚至说到“一起住”这种话……这意味着什么？
林中鹿：（过了一会儿）别人？是谁？怎么联系的？
渴了就喝水：是他家里的小孩子，无意中说出来的。说他（我室友）可以和我住一起照顾他，不用回家了。
林中鹿：……（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童言无忌，但往往最直指本心。在旁人，甚至是他最亲近的家人眼里，你们之间的联系已经紧密到可以被自然地说出“一起住”的程度了。这或许说明，你们平时的相处模式，给了外人这种印象。你觉得呢？你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是什么？反感？尴尬？还是……别的？
渴了就喝水：……不是反感。就是……很突然，心里有点乱。好像被说中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被说中了什么。
林中鹿：那就是了。你的心里，或许早已默认了这种“紧密联系”，只是自己还没明确意识到。小孩子的玩笑话，有时恰恰是捅破窗户纸的那阵风。别慌，顺着你的感觉走。你对他的照顾，是心甘情愿的吗？看到他开心，你会高兴吗？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你的照顾，或者有别的人来照顾他，你会是什么感觉？
渴了就喝水：……
渴了就喝水：我……我不知道。我不想那样。
林中鹿：看，答案就在你心里。照顾他，早已不只是责任了，对吗？
霍时没有再回复。他关闭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想那样。不想谈雾不再需要他，更不想有别人取代他的位置。这种强烈的、近乎独占的情绪，让他再也无法用“责任心”来欺骗自己。
心里那头沉睡的巨兽，似乎被稚嫩的童言，轻轻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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