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末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寝室，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谈雾醒来时，霍时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前查看手机，似乎在确认路线。

谈雾没有刻意打扮，只是选了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圆领薄毛衣，搭配浅灰色的休闲长裤，外面罩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浅金色的头发简单地用黑色皮质发圈在脑后束了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带着艺术生特有的那份随意和柔和。

霍时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问：“穿这些够吗？郊区比市区凉。”

“应该可以，我带了条围巾备用。”谈雾笑了笑，从衣柜里抽出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随意搭在臂弯。他的动作自然，没有一丝刻意讨好的意味，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游。

霍时点点头，背起一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双肩包：“那走吧，我查了路线，公交转一趟就能到，大概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霍时展现出他“老妈子”性格里可靠的一面。查路线、看站牌、提醒上下车，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零钱和水。谈雾则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偶尔看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阳光落在他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一幅安静的画。霍时偶尔侧目看他，总觉得他和周遭的喧嚣隔着一段距离，有种易碎的静谧感，让人不自觉地想替他挡开所有拥挤和嘈杂。

西郊的枫叶林果然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游客和写生的人。成片的枫树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黄、橙，在蓝天下绚烂夺目，空气清冽，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

“这里真不错。”谈雾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浅棕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通透，少了些平时的朦胧雾气，多了几分亮晶晶的神采。

霍时看着他的笑容，心头莫名一松，也跟着笑起来：“是吧，多出来走走，比闷在寝室好。”他很自然地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递过去，“喝点热水，家里带来的，温度刚好。”

谈雾接过，指尖碰到杯身，是温热的。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霍时。

霍时摸摸鼻子，移开视线：“咳，顺手带的。你……不是容易手脚凉吗。”

“谢谢。”谈雾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看着霍时走到前面几步，蹲下身似乎在检查路边的什么植物，阳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专注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也像被这杯热水熨帖过一样，泛起暖意。

两人沿着林间小道慢慢走。谈雾话不多，但会指着某个角度的枫叶，或者透过枝叶洒下的光影，轻声说“这个角度很好看”，或者“颜色层次很丰富”。霍时虽然不懂艺术，但也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试着理解他眼中的美。有时谈雾会停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速写本和铅笔，快速勾勒几笔，记录下眼前的景色或一瞬间的感觉。他画画时神情专注，嘴角微抿，世界仿佛都与他无关，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霍时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只是看着他。看着阳光在他浅金色的发丝上跳跃，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握着铅笔灵活移动，看着他偶尔因为找到满意的线条而微微弯起的眼睛。霍时觉得，这样的谈雾，和平时在寝室里那个有些苍白、需要照顾的室友不太一样。此刻的他，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散发着一种沉静的、专注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眼。霍时又觉得有点口渴了，他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大口。

“要不要……我给你拍张照？”霍时忽然开口，指了指谈雾和他身后一片如火如荼的枫叶，“这里背景很好。”他没说出口的是，他觉得此刻低头画画的谈雾，和这片秋色融在一起，美好得像幅画，他想留下来。

谈雾从画本中抬起头，有些意外，然后浅浅一笑：“好啊。”他配合地往后退了半步，侧身对着枫林，目光并没有直视镜头，而是微微垂着，看向手中的画本，侧脸线条柔和，长睫如蝶翼。

霍时拿出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认真得像是完成某项重要任务。他不太会拍照，但胜在构图直觉不错，加上模特和风景都无可挑剔，拍出来的照片竟意外地有感觉。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预览，谈雾的身影在绚烂的背景中显得有些清瘦和宁静，却恰恰成了画面的焦点。霍时的手指在保存键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点了下去，甚至下意识地选择了“加密相册”。

中午，他们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分享霍时背包里带来的食物——三明治、水果，还有一小盒谈雾之前分享给他的、家里带来的精致糕点。吃东西时，霍时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一些，说起自己高中时打篮球的趣事，还有对计算机专业的粗浅理解。谈雾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或者在他提到某个生涩术语时，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带着钦佩的疑惑表情，让霍时解释得更起劲。

气氛轻松而融洽。风吹过，几片红叶盘旋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谈雾的发顶。霍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替他拈了下来。

指尖不经意擦过柔软的发丝，两人都愣了一下。

霍时迅速收回手，将那枚红叶捏在指间，目光飘向别处，耳根有些发烫。“有叶子。”他解释道，声音有点干。

“谢谢。”谈雾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他接过那枚红叶，夹进了自己的速写本里。“做个纪念。”他轻声说。

返程的公交车上，玩了一上午的谈雾似乎有些倦了，头靠着车窗，随着车行微微晃动。霍时坐在他旁边，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将他的头拨向自己肩膀的方向。“靠着睡吧，窗户凉。”他低声说，身体有些僵硬，但肩膀稳稳地提供着支撑。

谈雾没有拒绝，含糊地“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真的靠着霍时的肩膀睡着了。他的呼吸清浅，带着一丝温热，拂在霍时的颈侧。霍时僵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目光直视前方，心跳却如擂鼓。他能感觉到肩上那一点重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车厢里嘈杂的人声似乎都远去了，只有颈侧那规律的、细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再次感到难以言喻的口渴，但这一次，他没有去拿水。他怕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惊扰肩上浅眠的人。

直到快到站，霍时才轻轻推了推谈雾。“快到了。”

谈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浅棕色的眸子里还氤氲着未散的水雾，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霍时，声音有些软：“到了？我睡了很久吗？”

“……没多久。”霍时避开他的视线，率先站起身，“准备下车了。”

回到学校，在寝室楼下分开时，霍时忽然叫住谈雾。

“谈雾。”

“嗯？”

“今天……玩得开心吗？”霍时看着他，很认真地问。

谈雾点点头，笑容在傍晚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很开心。谢谢你，霍时。”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看你打篮球？”

霍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

看着他转身上楼的轻快背影，霍时站在楼下，许久没动。晚风拂过，他摸了摸自己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重量和温度的肩头，又舔了舔莫名干燥的嘴唇。

好像……更“渴”了。但这一次，他似乎隐约明白了，这种“渴”，或许并非一瓶水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