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天晚上，霍时打完篮球回来，浑身还冒着热气。推开寝室门，却见谈雾裹着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坐在书桌前对着画板，手里握着炭笔，指尖却透着明显的粉色——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有些失血的淡粉，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他画几笔，就会停下，将双手凑到唇边，轻轻呵气，然后搓一搓。

霍时灌下去的半瓶水卡在喉咙里，他皱了皱眉，放轻动作走过去。

“手很冷？”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谈雾像是被小小地惊到，抬眼看他，浅棕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湿漉漉的：“你回来了？还好，老毛病了，一到天凉就手脚冰凉，气血不太足。”他说得轻描淡写，又垂下眼，看向自己细瘦的手指，那双手在深色炭笔的对比下，白得有些触目惊心。

霍时没说话，转身去翻自己的柜子，找出一个没用过的、灰蓝色的暖手宝，插上电。“这个你先用着。”他又看了看谈雾身上那件看起来并不怎么御寒的毛衣，“你厚衣服带够了吗？洛川秋天短，冬天来得快，得提前准备。”

“带了一些，应该够吧。”谈雾接过已经微微发热的暖手宝，捧在手心，脸上露出舒服的、带着点依赖的神情，“谢谢，暖和多了。”

霍时看着他微微舒展的眉眼，心头那点莫名的、类似心疼的情绪又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多穿点”、“晚上泡个脚”之类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啰嗦。最终他只是“嗯”了一声，拿了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冲在身上，他脑子里却还是谈雾捧着暖手宝、指尖泛粉的画面，还有他抬眼时那仿佛蒙着雾气的眼神。霍时甩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度操心了，但……控制不住。

另一天，霍时参加系里的活动，回来得比较晚。推开寝室门，里面只开着一盏谈雾书桌上的台灯，光线柔和。谈雾背对着门，坐在画板前，一动不动。

“谈雾？”霍时叫了一声，没反应。

他走近几步，才发现谈雾一手还松松地握着炭笔，另一只手搭在画板上，头微微歪向一侧，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呼吸清浅均匀——竟然就这样坐着睡着了。画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素描，线条细腻。台灯的光晕染在他浅金色的发梢和长长的睫毛上，在他苍白的脸颊投下小片阴影，嘴唇在睡梦中微微张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

霍时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种极其柔软的情绪，混杂着更深的保护欲，悄然漫上心头。他想起谈雾说的“气血不足”、“容易累”，再看看眼前这人累到坐着都能睡着的模样，心里那点“过度操心”瞬间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放轻脚步，先去关了寝室大灯，只留下那盏台灯。然后走到谈雾身边，犹豫了一下。叫醒他？看他睡得这么沉，有点不忍心。不叫醒？这样坐着睡一晚，明天肯定浑身酸痛，他那身子骨肯定受不了。

霍时蹲下身，平视着谈雾的睡颜。距离很近，他甚至能看清谈雾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眼睑下淡淡的青色。他真瘦，霍时想，下巴尖尖的，脖子也细，锁骨在宽松的毛衣领口下清晰可见。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最终，霍时极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只手绕过谈雾的肩背，另一只手探入他的腿弯。动作是前所未有地轻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珍重。谈雾很轻，抱起来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只是那过于纤细的骨骼触感，让霍时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仿佛在对抗某种过于汹涌的、想要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将谈雾稳稳地抱起，走向床边。谈雾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极轻的、含糊的鼻音。霍时全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又酸又麻。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将人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连肩膀都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霍时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几秒。谈雾已经完全陷入深睡，只有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霍时觉得喉咙又开始发干，他舔了舔嘴唇，默默回到自己桌前，打开电脑，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隔着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柔软触感。

他点开论坛，找到那个“林中鹿”的私信窗口。

渴了就喝水：在吗？

林中鹿：在。怎么了，遇到新情况了？

渴了就喝水：嗯……他好像身体真的挺不好的。手脚总是冰凉，今天还累得坐着就睡着了。我……把他抱到床上去了。感觉他好轻。

林中鹿：（停顿了几秒）抱过去了？感觉怎么样？

渴了就喝水：什么怎么样？就是……很轻，像个猫似的。没别的。就是觉得，他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挺让人担心的。

林中鹿：担心是正常的。不过，除了担心，当时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心跳加速？或者，不想放手？

渴了就喝水：……

渴了就喝水：你什么意思？

林中鹿：没什么，随便问问。看来你真的很关心他。这种照顾的心情，如果掺杂了更多个人情感，确实会让人困惑。试着别想太多，遵从本心去关心就好。但也要记得，关心则乱，注意分寸。

渴了就喝水：本心？分寸？我不太明白。

林中鹿：以后你会明白的。对了，这周末天气好像不错，与其在寝室里看着他生病（虚弱），不如主动约他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活动一下，对身体好，心情也会放松。去个风景好点、人不多的地方？

渴了就喝水：……我考虑一下。谢谢。

关掉对话框，霍时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本心？他照顾谈雾，起初只是出于一种对“体弱室友”的责任和善意。但现在，这种心情似乎越来越不纯粹了。看到他会口渴，碰到他会心跳失序，看他睡着会移不开眼，甚至……不想吵醒他，想让他多睡会儿。

他转过头，看向对面床上那团安静的隆起。遵从本心……吗？

微信聊天记录（次日清晨）：

霍时：醒了吗？昨晚你画画睡着了，我帮你收拾了一下。今天有课吗？

谈雾：（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刚醒……谢谢你，霍时。又麻烦你了。上午有一节艺术史。

霍时：不麻烦。那个……今天天气挺好，一直待在室内对身体也不好。周末如果没事，要不要出去走走？听说西郊的枫叶开始红了，空气也好。

谈雾：嗯？

霍时：（补充道）多晒太阳，活动一下，对身体好。我查了，那边人不算多。

谈雾：（停顿片刻）好啊。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