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

高三的教学楼和高一高二的教学楼是隔开的，而学校的办公楼在高一楼的旁边，距离不是特别远，但是大概也有三四百米。

七月盛夏的艳阳天，路始终被金黄色的阳光笼罩着，浓浓的热浪把路拉得很长。

“你平常穿几号的衣服？”梓渝问到。

田栩宁回道：“XL就差不多，有的时候衣服小就大一码。”

“哦……”梓渝听闻点了点头。

之后他没有再回话。

田栩宁很少回头看他，一直注视着前方明丽的景象。

“你太高了，XXL估计也差不多，”梓渝突然说。

田栩宁听闻将将回过了头，他垂着头看着旁边的人，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他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个上面。

“学校挺大的，”他看着不远处的足球场道。

梓渝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远处足球场的方向，他会然一笑，说：“很大，咱学校也就大了。”

“这么说，怪不得后勤不好找，”田栩宁突然道。

“太大了，再加上后勤又不经常去，肯定不好找，”梓渝道。

“嗯，”田栩宁点了点头。

梓渝看着他的侧脸，眯了下眼睛，然后突然道：“有女生追你吗？”

田栩宁听闻回头看他一眼，发现那人正直直的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面看不出来玩笑的意味。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之后又突然点了点头。

“没有？”梓渝歪着眉头道，“有？”

田栩宁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忽然笑了：“有，但是我没谈。”

梓渝抬了下眉，道：“这样……”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走在被烈阳炙烤的水泥路上。

走到某一处的时候，田栩宁突然感到了胳膊上的一阵拉力。

“诶，走这，”梓渝揪着田栩宁的衣服，指着一个林荫路道。

那是一条小路，灰色大理石板逐个铺开，蜿蜒的终点覆盖着一片郁郁葱葱。

田栩宁看着脚下整齐的灰色石板，正想要问上一句，但梓渝这时再次开了口，“走这凉快。”

他说着把田栩宁拉上了小路。

“好多香樟……”田栩宁看着头上浓郁的绿荫想。

“香樟……”

耳边传来一阵缓缓的声音。

田栩宁回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正侧着头看他那边的树木，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法桐……”

“桂树……”

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落进了田栩宁耳朵里。

他听着那声音，又抬头看了看头上的那些浓荫，阳光普洒的地方，树叶反射着光摇曳成了一片破碎的银河。

他们走过那条绵长的路。办公楼伫立的直影出现在了绿荫后。

它隐隐的藏在堆叠的教学楼后，虚虚露出的地方占据了蓝天的一角。

“那个，”梓渝示意那白色的一角说。

田栩宁正要抬眸看去，左手手腕突然被握住了，之后他感到了一阵更彻底的拉力。

“走，太晒了，跑过去，”梓渝道。

于是他被身旁的人拉着，被迫跟着跑了起来。

那人带着他走，黑发在跑动时不断的往后扬。

他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飞扬的碎发下清晰的轮廓。

两人飞奔着穿过教学楼的前方，一楼的走廊里高二的年级主任正在训斥着几个学生。

“中午不吃饭去打球？你们可真行，”他的声音硕大，震慑着炎夏的气浪。

学生们齐齐低着头，不见吭声一下。

他们从他们面前跑过，只见他们落在了身后。

不多时，两人到了办公楼一楼的走廊里。梓渝领着他穿过了好几个相同的木门，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楼梯口的木门前。

“到了，”梓渝对着那个棕色的木门道。

田栩宁看着门上侧挂的指示牌，“105，”金色的塑漆已然有些脱落，斑驳的红锈显现。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放开了田栩宁的手腕。

田栩宁看着他鬓角的汗水，用另一只手抚转了几下刚刚被他握住的地方，余温未曾散去，红印来不及藏起。

“后勤老头儿不在？”梓渝看着紧关的木门道。

他屈起手指，对着木门敲了两下。

“噔噔噔，”木门跟着声音颤动。

“你们两个有事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梓渝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是一个秃顶的白发老头。他随即绽开了笑容，“老头儿，领个校服。”

老头覆满了皱纹的眼角眯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两人，道：“喊老师，不准喊老头儿，”他厉声道。

梓渝也没怕他，只是双手环抱了起来，靠在门口的瓷墙上，他道：“不行吗？刘老头儿。”

老头看他那样子倒是也没生气，只是道：“告诉你们年级主任了。”

“你跟他很熟吗？”梓渝凑到他身边问。

老头瞥他一眼，把裤兜里的钥匙掏了出来。他边开门边道：“不熟也能变熟。”

“哈哈，”梓渝听闻弯腰笑了起来，还揉了两下眼睛。

老头听着他笑的架势，支棱起眉毛道：“不准笑了，再笑没校服领。”

梓渝听闻果然严肃了起来，：“嗯，不笑了，”说着还点了下头。

“老头儿东……老头儿西……也不见你们说其他老头儿，”他嘟囔了几句。

“行了行了，进来吧，”老头看着他们，推开了门，招呼两人进来。

木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隐隐的石灰味混杂着昏黄的灰色扑面而来。

头顶角落里有几个丝丝结结的蛛网，但是空气却没有太多的灰尘味，墙壁的下面白的也有些发亮。

“老头儿，你们这刷墙了？”梓渝看着四周道。

老头环视了一下，道：“这不想着开学新生领校服吗，环境不好，看着不舒服，暑假的时候学校就给刷了刷。”

老头把钥匙塞进了裤兜里，说着进了里面的内室。

“小渝，你要几号的？”老头边扒拉着架子上的衣服边问。

梓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田栩宁，问道：“几号？”

田栩宁刚才正直视着面前人的背影，听见他的声音时才将将回过了神，他道：“哦……XXL。”

梓渝对着内室喊道：“男生，两XL。”

老头听闻嘴里开始了碎碎念，“男生，两XL……男生，两XL……”

他认真扒拉着堆放着的校服编号，扒到货架最下方的一件衣服时，他豁然开朗，道：“哟，好像还有一件。”

他说着把那被塑料袋裹着的衣服抽了出来，“小子，你挺幸运的，还有一件高三蓝标。”

老头说着把校服拿给梓渝，但梓渝没有接，而是道：“不是我穿，他穿，”他指了指站在门槛处的田栩宁。

刘老头听闻望向他，他抬着头，看着那格外挺拔的身高，不免有些惊讶：“这么高啊，两XL行不行？”

老头觉得有些不确定，但田栩宁已经接过了他手里的校服，他道：“应该可以的，老师。”

梓渝看着那校服，道：“应该行，不行的话再找你换。”

老头听闻脸上现出了一丝嫌弃，他道：“还得麻烦我。”

梓渝听着又笑了，他说：“当然要麻烦你，你得多锻炼锻炼。”

老头听闻不满的挥了两下手，“这叫什么锻炼？给我累够呛。”

“老当益壮，”梓渝开玩笑道。

“行了行了，赶紧起开，我还没吃饭呢，”老头说着赶忙挥了两下手，然后走进了里室，他打算把刚刚弄乱的校服给整理一下。

梓渝看着他有些发福了的背影再次笑了笑，他道：“行，老头儿，你一会儿好好吃饭，我们先走了。”

“快走快走，”他再次不耐的挥了几下手。

梓渝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溢出了一丝浅笑，之后他看着站在门口处的田栩宁道，“走吧。”

“哦，好，”田栩宁说着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校服抱进了怀里。

“你一会儿去吃饭吧，”梓渝看着田栩宁道。

田栩宁抱着校服，看他道：“那你呢？”

梓渝笑了笑，说：“我让张浩星帮我带了。”

“这样……”田栩宁说着轻垂下了头。

两人共同走在回程的路上，这次他们没有再走来时的那条林荫路，而是选择走了另一条，那条路正好能顺势去食堂。

这条路是一条宽大的柏油路。旁边的路阶处同样被灰色石砖覆盖，两侧则也布满着树木的荫凉。

可是田栩宁还是觉得这条路太宽也太热了。

其实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是有经过那条林荫路，当时田栩宁以为梓渝还会选择这条路，可是他没有。

那时他听见他道：“一会儿去吃饭，走另一条更近，”说着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刚好你能熟悉一下食堂。”

然后他们就自然而然的经过了那条路，田栩宁不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那个路口，静谧的浓荫在阳光下悄悄的生长。

“……”

他含下了眸。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快到脚下这条路的某个分岔口的时候，田栩宁就听到了梓渝的这番话。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他中午吃的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开口。

他抱着校服站在岔路旁矗立的实验楼阴影里，左边的路途走向他们高三的教学楼，右边则直直的通往食堂。

梓渝看着他垂首静默的样子，抬了下眸道：“校服我帮你拿回去吧。”

田栩宁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含混的迟疑。

梓渝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下，然后垂下了眸。

“不想就算了，快去吃饭吧，”他直接道，“哦，对了，我先走了，”他示意教学楼的方向，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田栩宁看着他欲要离开的身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突然道：“等等，你把T恤和裤子先帮我拿回去吧，外套我先穿上。”

梓渝那时已经跑离了那片实验楼投下的阴影，他站在那片耀眼的天光下，回头望着他，只见那人认真的看着自己道。

他恍惚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重新走进那片阴影，那人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拆开塑料袋里的校服，左手拿着校服外套，右手拿着留在塑料袋里的T恤和校服裤。他把袋子递给他。

梓渝有些愣神的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那透明袋子。

塑料袋呲啦作响，泛白的折痕处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那我先回去，你快去吧，”他道。

田栩宁回道：“好，我知道了。”

“嗯，”梓渝说着重又笑道，他笑的好看，眼睛透着夏日金色的弧光。

田栩宁看着他的眼，只见那原本暗色的深棕已然变成了金褐的浅亮。

“哦，对，李岁长给的吃饭时间是三十五分钟，”梓渝道。

田栩宁听着他的话知晓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回应的动作，梓渝再次弯起了眉眼。

“走了，”说着他转过了身，拿着透明袋向那条路延伸的方向跑去。田栩宁知道那人是要去往哪里。

他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着他。

他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纯白色校服勾勒出的虚虚实实的轮廓。

田栩宁看着他消失在红墙处的身影，实验楼的拐角处只留下了远方那片金色的翻涌的气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