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窗外夜幕笼罩,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云彩的边缘也被染上了月亮明黄色的光晕。
清脆的铃声响过不久,被放学的欢腾氛围笼罩的实验中学也同样浸透在这片月色里。
教学楼一个个一模一样的格子窗里灯光还未曾来得及全部熄灭,靠近楼梯口的高三(16)班此时还有零散的几个人没有离开。
梓渝看着窗外田栩宁站在走廊里的身影,微皱起了眉头。
刚刚最后一节自习课快下课的时候李岁长来了。她风尘仆仆地扬着自己的裙摆从后门进来,看着有股要拿谁再出一番气儿的架势。本来大家还以为她要趁着快放学的时间再来个开学第一天最后一个下马威,结果她没说任何东西,只是把新转来的田栩宁给叫走了。
两个人从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就开始站在那里,一直到放学快过去十分钟了,两个人还是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梓渝看着玻璃窗里田栩宁轻垂着头的侧影,想到了上午刚看见他之时也是这么如此。
他没有再多的停留,收拾好了书包就离开了教室。他走的前门,特意避开了李岁长。
今天是他值日的日子,张浩星他们几个已经早早的离开了。
他一个人走到了校门口附近的车棚里。从那凌乱的填充着各式各样车子的棚子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单车,然后骑上车子离开了学校。
学校里的晚饭是在傍晚六点左右吃的,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他有一点饿了。本来打算在校门口的小吃摊那里买个东西吃,但因为放学不久的缘故,那里聚集了很多人。
他看了一眼那些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骑着单车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红色数字刚刚缩减到二,他正准备用劲蹬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渝哥,再见,”王宇然骑着电动车从他身边飞速驶过,伴随而起的一阵风把他额角的碎发带了起来。
张浩星正坐在他后面啃着一张鸡蛋灌饼,“渝哥,明天见,”他边啃边对梓渝摆手道。
梓渝正被那阵风搞得有些发懵,在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后有些无语的笑了笑。他回他们道:“拜拜,”干脆利落的声音。
他之后沿着那条格外熟悉的回家路,在经过五个十字路口,七个路标以后,他驶进了自家小区的大门。
夏夜里将近十点的时间,保安室的门关了起来,空调发动机的嗡嗡声混杂着敞亮的灯光映照着里面大爷的身影。
他默默地从那些地方走过,把单车停在了自家单元楼下。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还有一盏模糊的灯未曾熄灭。
那是他母亲亮的灯。不过他一直知道的是她现在肯定已经睡着了。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五十六分。
前几年倒是还好,但这两年以后他母亲晚上睡觉的时间就提的越来越早了。从一开始的十一点多提到十点半,又从十点半提到了十点,最后从十点往前提。
他微微愣神了一会儿,一直到一阵闷热的夏风拂过他的头发时,他这才抖了抖身子进了家里的大楼。
母亲确实睡着了。客厅里灯光昏暗,只有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户落在了白色的地瓷砖上。
面对正门的餐桌上摆了一个盘子和一个碗,上面还特意的用保鲜膜给封了起来。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梓渝看着那些吃的,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胃口。他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往母亲房间里探头看了一眼。
薄凉被覆盖着一个有些清瘦女人的背影。床边一盏微黄的灯光,一层层的洒在女人背朝着房间的侧影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悄悄的把门给关上了。
梓渝看着家里昏暗的客厅,扒拉了两下头发。不久之后,他去自己房间的桌子下翻出了很久之前买的一包烟。
他盯着那包烟,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噙在嘴里。
站在家里的阳台上,他点燃了那根烟,然后缓缓的抽了起来。
母亲其实并不知道他抽烟这件事,而且她本身并不喜欢闻烟味,不管是父亲还是其他任何人的。前几年每次看到父亲抽烟她总是要说上两句,然后把烟抢过来摁灭在烟灰缸里,但是这两年倒也不这样了。
他看着手里的烟。燃着的红色亮光带起了丝丝缕缕的青雾。青雾缓缓上升,飘散在了夏日闷热的空气里。
在那模糊了视线的烟雾后,他又看到了那棵屹立在夜色里的柏树。
它浸着月色的薄光,一直在随着夏风摇曳。
第二天上午去学校的时候,梓渝有些起晚了,没晚多少也就大概五分钟左右。
他们学校惯常七点钟打预备,七点十分上早读。而李岁长自己规定的到班时间则往前提早了五分钟——六点五十五分。平常的话他一般都是六点十五分起床,洗洗漱漱,吃个早餐,再花十多分钟的时间蹬车到学校,到班的时间大概能卡到五十左右。
今天早上起晚了五分钟,要是按照平常的速度肯定会晚,所以他路上蹬车蹬的急了一点,不过就算车轱辘蹬冒烟了,他该买的饭还是得买,该吃的早餐还是得吃。
等他掂着两个包子和一杯粥进了学校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四十九分了。对他来讲还是有时间的,不用特别赶。
他还是跟平常差不多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晃到了教室里。路上穿过学校广场的时候,他已经解决了一多半的早餐。到班门口则刚好卡在了六点五十四分,正好差了一分钟。
在后门那儿他抬眼看了一下讲台,李岁长还没来。今天值日的副班长宋宸正准备开始记迟到的人的名字。他鼓着腮帮子嚼着一大口包子,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宋宸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坐到位置上。
班里面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很明显昨天摸底考那几个大字和李岁长的那次下马威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大部分人都在低着头看着各科的书本,不时传来的几阵翻书声在教室里格外的明显。
他放下书包,把没吃完的早餐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正准备掏出早读用的历史书时,突然发现自己旁边的位置到现在还是空空荡荡。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五十七分了。
前后门处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进来,讲台上宋宸的笔则会相应的摆动几下。他始终没在这几个人里面见到他的人影。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张浩星已经把上课的时间告诉他了。
梓渝看了一眼外面走廊。这两天刚开学管的都严,特别是在走廊上经常能碰到没事闲逛着的崔海川。说是闲逛,但是其实根本就是在抓包。今天他们班的早读又正好是李岁长值班的日子,不管从哪个角度,这个时候碰上他们都不是一件好事。
记得高二刚开学的时候,那天张浩星来晚了,好巧不巧他被李岁长给逮到了。于是她就非常慷慨的让他站了一个早读,外加两天晚上的值日。
梓渝轻抬了下眉,拿起桌子上的笔在手上转了起来。笔速在他指间渐渐加快。几分钟过去,冗长的预备铃声响了起来,他手中转着的笔突然停了下来。
不久之后,走廊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还是和昨日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浅灰色的外套。
那人从后门进来,径直走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梓渝这时抬眼看了一下讲台上的宋宸,随即低下了头。
“田哥,你跑着来的?”张浩星看着他有些汗湿的鬓角发问。
田栩宁轻喘了两口气,对他笑着道:“路上有点事,来晚了。”
“这样啊……那你还挺幸运的,没被李岁长逮到,”张浩星压着声音道。
梓渝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余光瞥到了后排窗户那里站着一个人的人影。看那个圆润的发型,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他连忙象征性的轻咳了两声。
张浩星听到这意味深长的声音之后立马闭上了嘴,继续翻起了自己的书。
崔海川顶着自己那椭圆形寸头的脑袋,眯着黑框眼镜后的小眼睛在人群里锐利的扫射着。扫了半天,没有锁定到目标,他也就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渝哥,谢了,”张浩星向他眨了下眼睛表示感谢。
梓渝向他轻点了下头,便没再说其他的。
过了一会儿,讲台上的宋宸已经下去了,挂钟之上距离早读铃敲响还有大概一分钟。
梓渝手指间夹着一根笔,无意的在空中晃了几下。他看着前面座位下面那个空空荡荡的桌斗,按了一下手中透明水笔顶端的按键。浸着黑色墨水的笔尖冒出,笔身发出一阵“啪嗒”的声响。
之后他突然对着那个空桌斗道:“你明天来的早点,这两天管的严。”
这话出来的有些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田栩宁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意识到正准备看向他回话时,早读铃声已经响了。
他的话淹没进了震耳欲聋的铃声里。
那人似乎也没想过要收到什么回应,他只是看着桌上的历史书,然后投入了随之而来的涌着朗朗晨读声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