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7年7月30号

长西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预备铃声划破了晴空的蔚蓝，洁白石灰墙上的挂钟准时准点儿的指上了八的位置，秒针不愿意多停留一秒，滴滴答答的匆忙向前走去。

“我去，渝哥，你英语卷子写了没？”张浩星拿着张纸写了几道选择题的空卷子匆匆忙忙地问。

梓渝正在不紧不慢地补数学卷子前面的十二道选择题。他暑假在家时特意留了一手，把后面的大题内容都写上了，这样开学来补作业时就不用那么赶了。

他转头瞥了张浩星一眼，无语的道：“你不会就只写了点选择吧？”

张浩星讪笑的点了点头，“还真就写了几道，”他把卷子抻平让他看了看。

“真他妈服了，李岁长收卷子的时候不把你灭了，”他边说边扒拉了两下桌斗，从那层层叠叠堆放的书本里抽出了一沓卷子。

他把那沓卷子放到两人中间的空桌子上，指着道：“自己找。”

张浩星迅速扒开那一沓卷子，火急火燎地翻找了起来。

“组长，你等会儿再收英语啊，要不然我指定得被老班给灭了，”张浩星边扒拉边道。

坐在他前面的王宇然头都没回，也只是一直挥舞着手里的黑色水笔，“我忙着呢，地理没写。”

“我去，你们都没写啊，”他又看了一眼组长旁边奋笔疾书的陈鑫阳，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接着更加放安心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写完了呢。”

“写啥啊，暑假就放了一个月，卷子发三十九张，简直要老命了。”

“那不是要老命，那是上西天了，”张浩星纠正他说。

“都是人，这傻逼学校把我当人了吗？”

俩人正聊得起劲，旁边突然插进了一句和缓的声音：“组长，我去接个水，卷子在张浩星那儿，一会儿要是有人收直接拿就行。”

王宇然闻言回头看他一眼，比了个OK的手势：“行嘞，渝哥。”

话音落地，梓渝就悠悠地站起了身，只留下了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

张浩星看着他的背影，“我去，渝哥，你也太万事俱备了吧，”他颇有些抱怨的叫道。

梓渝懒得搭理他，索性头都没回。

“张浩星！王宇然！你俩别喷了，一会儿老班来了，”坐在讲台上的班长郭梦雯前倾着身子，指着教室后排左方大声叫道。

“好好好，知道了，班长，”张浩星随口答应。

梓渝拿着水杯打算去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接一杯水，刚开学管的都不太严，要不然按往常这个时间他们班长是绝对不会放他出来的，也幸好今天是刚开学。

走廊里还是有人来来回回的穿梭着，隔壁管的比较松的班级后排仍然站着未散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外七月末灼眼的太阳地。热浪在翻滚。

“可真热啊，”他怔愣的多看了两眼，心中这般想到。

拿着水卡插到铁质凹槽里面，“滴”的一声之后清澈柔和的水柱从里面落了下来。

水柱打在蓝色塑料杯里，清水在底部稳稳的上涌。那伴随着缓缓的注水声。

他盯着杯子里的水从无到有的过程，忽然觉得学校的饮水机太变幻莫测了。记得之前这个水管里的水都像是含着一口气喷出来一样，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温柔了？他往旁边的水管瞥了一眼。

“可能是我记错了，”梓渝拿着接好的水杯回了教室。

如果说刚刚还在感叹自己的幸运，那么现在就是那份幸运的代价了。他回来得极为不凑巧。在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走廊里，他班主任李岁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哪里。

绿色的雪纺裙，低束着的马尾。不只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在那身影的旁边，还站着他们的年级班主任崔海川以及一个身着白t的少年身影。

那个人个子非常高，崔海川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在他面前竟然都衬得缩短了二十厘米，活像个一米五的。

他们不知道在交谈什么，梓渝只能看到崔海川摆动的手臂和那些不远不近但异常模糊的谈话声。

“应该是个转校生，”梓渝想着。他好奇的又往那个人身上看了几眼。

白色T恤衫，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肩上搭着浅灰色的书包。少年直直的站在那里，轻垂着头。他的个子把他显得异常的挺拔，让梓渝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家门前那棵屹立的柏树。

那棵柏树是三年前父亲种在那里的，长的时间不长，所以枝干显得清瘦，特别是碎枝的位置则格外的纤细。可是它又格外的坚挺。在夏季这个阴晴不变的季节里永远温柔挺拔的生长。

他曾见过那棵树淋着太阳光时的样子，也曾见过那棵树在暴风雨中摇曳的样子。

雨会把树变得更油亮的同时也更绿意盎然。

少年像极了那棵树。

梓渝边想边望着他出神，步伐有些过于缓慢了。这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句硕大的吼声，那声音直直的穿过几个班的距离砸到了他面前。

“梓渝！还晃呢，马上上课了！”李岁长那极具辨识度的四十多岁中年女人的吼声。

“哦哦，”梓渝瞬间回了神。

崔海川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迅速加快了脚步。

那个男孩听闻也望了他一眼，之后便移开了视线。

李岁长双臂环胸一直盯着梓渝，他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她面前。

“成天身上那股懒散劲，有高三生的样子吗……”李岁长那套长篇大论又来了，在她班上混了两年，他听都听习惯了。

他本身就觉得没什么，而身旁多出的一个人倒是让他更觉无所谓了。他宁愿把注意力分给身边的这个男生，也不愿意去听李岁长的絮絮叨叨。

梓渝又看了他一眼。

眉眼，鼻子，嘴巴……他越发觉得那棵父亲种的柏树成了真。

“行了……你回去吧，”李岁长叹了一口气。

“好，”梓渝点点头，随即答应道。

李岁长领着那男孩从前门进了班，梓渝则从距离自己更近的后门进去了。

教室本来因为新来的转校生气氛有些燥热，但李岁长一进来，气氛倒是瞬间安静了下来。同学们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李岁长手撑着讲台扫视了一圈下面的人，随即他拍了两下手，“好了好了，都先别忙活了，抬下头。”

除了过于着急忙慌赶作业的人，大部分的人都抬头看向了她。

“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示意了一下站在讲台下的人。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他的名字。她用劲格外的大，最后习惯性落下那个点的时候粉笔头都被折断了。

“田栩宁，”她道。

接着她看向那人，问道：“要做个自我介绍吗？”

少年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

他闻言看向李岁长，轻点了下头，接着他轻缓的道：“田栩宁，七中转来的。”

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言语。

台下的同学看着他格外高挺的个子和稀少的话，都对这个新来的同学生出了几分好奇，免不了有几个人在议论纷纷。

“啥？他叫啥啊？渝哥，”张浩星边抄着另一张卷子的完形填空边问梓渝道。

他抽空抬眼看了一下黑板之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田羽宁？”他疑惑的道。

梓渝听闻白他一眼，纠正道：“那是栩字，栩栩如生的栩。”

“九年义务教育你应该回炉重造一下，”梓渝又道。

“这不没看清嘛，哈哈，”张浩星坦率的笑了两下。

“田栩宁，名字还挺好听，”他夸赞的说：“就是话好少，害羞？”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梓渝吐槽道。

“我去，他长得好帅，”前排的女生那里传来一阵飘飘然的声音。

那话落进梓渝耳朵里，让他又重新望向了他。

他轻皱了下眉，猛地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某些东西，接着便移开了视线。他望向了窗外洒在常青树上的阳光。

“行了，别讨论了，”李岁长拍拍手。她环视了一圈班里的空位置，在右后方那两个空位和左后方那个空位之间思虑。她重新又看了一眼田栩宁，随即放弃了右后方那个被大多女生包围的空位置。

“田栩宁，你坐这一竖列中间那个位置，”她指着那一竖列开头的女孩道。

梓渝听闻看了一眼李岁长指着的那个女孩。

“坐咱俩中间，”张浩星的声音传来。

“张浩星和梓渝中间，”李岁长重又解释道。

田栩宁听闻看向那个两人中间的空位置。那两个人此时各有各的忙碌，一个嘴里边喳喳边挥舞着水笔，一个扭头看着窗外的常青树。

他轻点了下头，启步走到那个座位前。

他没有选择经过李岁长站着的讲台，而是从另一个过道绕到了教室的后方。

“我天，真的好看，”不时有几个女孩儿的声音再次闯进了梓渝耳畔。

“咱班这次捡便宜了，又有了一个大帅哥……”左右两排的女生看着他的身影都有些激动。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在梓渝耳朵里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碎话。

王宇然听闻侧头悠悠的对梓渝道：“李岁长真会排，让你俩凑一块。”

不过显然那人没有想搭他话的意思，只是回头对他轻笑了两下。

“凳子上的校服能拿走一下吗？”舒缓的，清朗的声音同时进入了几人的耳畔。

张浩星迅速放下手中的笔，把凳子上的校服塞回给了前面的王宇然。

田栩宁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打开拉链，把里面的书一摞一摞拿了出来。

梓渝微侧着脑袋，一直没有回头看他。

“你从七中转来的？我初中在七中上的，”张浩星开朗的道，“你个子真高，我靠，得有一米九吧？”

中学时代的人对于一切新的事物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有种抑制不住的好奇心，更不要说像张浩星这样的人了。他的话一遇到某个闸门就如同夏日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刻也不会停歇。

被追问的人倒是也没有生气，只是一条一条回答着，“是，我初中在七中上的……我正好一米九。”

“那咱俩校友，有缘有缘……你几班的啊？”

“三班……”

“我十八班的，怪不得没见过你……”

那些话以一种极轻极缓的音调进入了梓渝耳畔，被他不经意的摘录下来拓印进了脑海。

“三班……三班……”他望着窗外，不断的回想道。

“我看你刚才话那么少还以为你害羞呢……”张浩星道。

田栩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等到身边没有了其他动作，重又归于了宁静的时候，梓渝终于看向了身边的人。

“你叫梓渝吗？刚刚我们在走廊撞见了，”少年弯着嘴角，压低着声音问他道。

梓渝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垂了下眸，接着又抬眸看他，“是，我叫梓渝。”

“田栩宁，”他重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