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台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余辰耿一直在忙。
他先是用碘伏和棉签,极其细致地处理了她手臂上被水泥擦破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又给她倒了杯热牛奶,逼着她喝下去压惊。
他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又被室内的暖黄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余辰耿,”她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了,你看,伤口也处理好了。”
余辰耿正拿着湿巾擦拭自己刚刚碰到过药箱的手,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余辰耿,我是心理咨询师,我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这只是正常的应激反应,给我一点时间,我自己能调节好。”
他的眼底泛起一阵酸涩,猛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疼。
“沈婕妤,”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别跟我说什么专业术语。我只知道,我亲眼看着你半个身子挂在六楼外面。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要死了。”
他终于抬眼看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头受伤的困兽。
“我心脏受不了。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答应我。”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好,我答应你。”她轻声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开。
“余辰耿,我们谈谈吧。”
听到“谈谈”这两个字,余辰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握着她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沈婕妤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缓缓开口。
“你听说过我以前的事吧?大学时的男朋友……他因为抑郁症,从楼上跳下去了。”
余辰耿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林琳跟我说过。”
“他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天。”沈婕妤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但余辰耿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他给我打了电话,说想最后看我一眼。我赶到天台的时候,只看到了他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就得了‘恐高症’,不是怕高,是怕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所以我成了心理咨询师,我想救那些和他一样绝望的人,也想救赎我自己。”
她转过头,看着余辰耿震惊而心疼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所以,今天当我看到那个女孩坐在天台边上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我不冲上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更不想让那个女孩的家人去承受。”
“余辰耿,我不怕危险。因为我知道,我救下的,不仅仅是一条命,而是一个可能被治愈的未来。”
余辰耿听得心如刀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婕妤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那不是鲁莽,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和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往。
他反手将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用力地搓着,想给她一点温暖。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不用道歉。”沈婕妤打断他,“你今天下午的反应,我都知道。你在楼下看到我挂在半空里的时候,一定很担心吧?”
余辰耿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脸上露出一种痛苦挣扎的表情。
“其实……”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那么怕你出事,不只是因为怕失去你。”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坦诚。
“因为我小时候,亲眼看着我妈妈从家里跳了下去。”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沈婕妤的脑海里炸开。
她震惊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
“那天,她站在阳台上,我爸爸在骂她,我也在哭。”余辰耿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噩梦,“我求她别跳,她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就跳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害怕高处,害怕那些站在边缘的人。所以当我今天在楼下,看到你也是那样悬在半空里的时候……”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里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
“婕妤,我真的怕了。我怕命运在跟我开一个残酷的玩笑,怕那个我最爱的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离开我。”
沈婕妤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平日里总是斯文禁欲、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终于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在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了这么痛苦的事。”
余辰耿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猛地收紧双臂,将她死死地勒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她的皮肤,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沈婕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
她终于明白了他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患得患失。
原来,他们都是被过去伤得遍体鳞伤的人。
良久,余辰耿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他松开她,眼眶通红,鼻尖也是红的,那副金丝边眼镜也有些歪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褪去了所有的禁欲和疏离,显得格外真实,格外让人心疼。
沈婕妤伸手,帮他扶正了眼镜。
“余辰耿,”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会离开的。”
“今天我抓住那个女孩,不只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告诉你,我想好好活着。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在等着我回家了。”
余辰耿的心脏,被她最后这句话,撞得生疼。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星光和温柔的眼睛。
他再也无法克制。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天台上的惊心动魄,也没有表白时的激烈冲动。它很轻,很柔,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咸涩,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对未来无限的期许。向两只受伤的小兽相互舔舐着伤口。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两颗破碎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彼此最契合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