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画框里的答案

等待画展的那几天，汤斯年的草稿本上多了许多零碎的线条——有时是林微撑伞的侧影，有时是她递过热可可时弯起的手指，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力度，总比演算物理题时重些。

周五下午放学，她特意换了件米白色的毛衣，领口别着颗小小的珍珠胸针，是上周在文具店看到的，和林微发圈上那颗很像。走到公交站时，林微已经等在那里，穿着驼色大衣，手里捧着个牛皮纸文件夹。

“等很久了？”汤斯年走上前，闻到她身上换了种香水味，像雪后松林的清冽。

“刚到。”林微把文件夹递给她，“给你的，画展的画册，提前印了几本。”

画册封面是幅速写，画的是美术馆的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板上，像块融化的金子。汤斯年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那幅她画过的干枯莲蓬，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赠斯年——留白处的回响。”

心跳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面带着油墨的微涩。

公交穿过老城区时，林微忽然说：“其实这次画展，有幅画是专门为你画的。”

汤斯年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睛里。车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

“是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到了就知道了。”林微眨了眨眼，像藏了个甜甜的秘密。

美术馆里比上次来的时候热闹些，三三两两的学生围着画作讨论。林微带着汤斯年穿过人群，在展厅最深处停下——那里挂着一幅画，画框是简约的原木色，和周围华丽的装裱格格不入。

画里是个雨天的公交站台，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站在伞下，仰头看着撑伞的人，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伞外是淅淅沥沥的雨，伞内却像藏着个小小的春天，连空气都泛着暖黄的光。

画的右下角，写着日期——正是她们去看纪录片的那天。

“这是……”汤斯年的眼眶忽然有点热，指尖悬在画框边缘，不敢碰。

“那天在公交站，你抬头看我的时候，”林微站在她身边，声音轻得像羽毛，“觉得那瞬间的光很好看，就记下来了。”

周围的人声仿佛都远了，汤斯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响。她转过头，看见林微正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画里的还要亮。

“斯年，”林微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原来是画展的老师走了过来，笑着说：“林微，这幅画很有灵气啊，是照着模特画的？”

林微的脸颊有点红，点了点头：“嗯，一个很重要的人。”

老师又说了几句便走开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更烫了。汤斯年攥着手里的画册，指节泛白，那句藏了八年的话，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其实我……”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而笑时，眼里的紧张都散了些。

“你先说。”林微笑着让她。

汤斯年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仿佛从画里汲取了勇气：“从十六岁那年夏天，在姐姐的生日会上第一次见你，我就……”她顿了顿，声音虽然发颤，却异常清晰，“我就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炸开。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过了很久，她听见林微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傻瓜，”林微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啊。”

汤斯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你偷偷画我的速写，夹在日记本里，我看到过。”林微笑着说，“你每次见我都脸红，说话结结巴巴，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汤斯年的手背，目光温柔得像月光：“其实我许的愿，不只是想多见你几面。我是想，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敢说出口的时候，告诉你——我也是。”

汤斯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温热的。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奔赴。

“那幅‘未完成的留白’，”林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当时就觉得，像极了我们。但现在我知道，留白处不是空的，是等着被填满的答案。”

她伸手，轻轻擦去汤斯年脸颊的眼泪，指尖的温度和八年前擦去她嘴角的西瓜汁时一模一样。

“所以，汤斯年同学，”林微笑起来，眼角的梨涡里像盛着糖，“现在，你愿意让我填满这片留白吗？”

汤斯年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却笑得像个傻子。

夕阳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窗，给两人镀上了层金色的光晕。画框里的雨天公交站，和画框外紧握的双手，构成了一幅最完整的画。

那天晚上，汤斯年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次追问：“今天你告白了吗？”

这一次，她在后面画了个大大的勾。

窗外的月亮很圆，像个圆满的句号。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秘密，那些漫长的守望，终于在这个冬天，等到了最温柔的答案。

原来有些告白，不必急着说出口。因为真正的喜欢，会穿过时光，绕过犹豫，在最合适的时刻，轻轻落在彼此心上，像冬夜里的热可可，温暖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