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潮，翻涌不息。
江澄一脚踏进祭坛，地面骤然裂开。蛛网般的血痕自他足下蔓延，每一道缝隙都透出猩红微光，像是大地的血管在搏动。脚下寒冰寸寸崩解，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如同枯骨断裂。远处残破的阴傀尸体突然自燃，幽蓝火焰无声升腾，照亮了这片深渊。
中央巨鼎悬浮半空，通体漆黑，表面刻满扭曲符文。那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像无数条蛇在皮肉下游走。鼎口吞吐黑雾，浓得化不开，其中隐约传来哀嚎——不是一声，而是千百重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被炼入《九幽引灵图》的亡魂。
怒海剑横于胸前，剑锋凝霜，寒气四溢。江澄眼神未动，一步，再一步，朝那鼎心走去。
他能看见她。
曦音被锁在鼎心，白衣如雪，长发飘荡，像是浮在虚空之中。她的身体没有支撑，却未坠落，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托起。额间镶嵌一枚血色晶石，正一明一灭，如狱火跳动。那是归墟之钥，也是她命脉所在。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渗着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空中划出细线，还未落地，就被黑雾吞噬。
江澄的呼吸沉了一瞬。
就在这时——
“别靠近……求你……快走……”
声音响起。
不是从鼎中，而是从前方那具傀儡口中。曦音的傀儡分身站在归墟门前，眼瞳无神，嘴唇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活生生的曦音。
凄厉，扭曲，带着哭腔。
直击识海。
江澄脚步猛然顿住。
剑尖微颤。
“你是谁？”他低语，嗓音沙哑，“别用她的声音说话。”
傀儡嘴角抽动，似笑非笑：“我是她……也是你救不了的她……再进一步，她就会死……真的死……”
“闭嘴！”江澄怒喝，声音炸开，震得四周冰柱簌簌作响，“曦音不会求我离开！她宁死也不会让我退！”
“哦？是吗？”天际忽传来一声冷笑，虚空中浮现出一道模糊人影，金光缭绕，面容难辨，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如刀，“江家主，你可知何为‘天命不可逆’？”
金光瑶。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哀嚎，稳稳落进耳中。
“她本就是为天机鼎而生。”金光瑶道，“玄心洞识，万年不遇。她的灵脉是钥匙，她的魂魄是薪柴。你不该带她回来……更不该妄图逆命。”
江澄没看他。
他只盯着那鼎心的身影。
“你说的命，”他缓缓开口，“我不信。”
话音未落，天机鼎表面符文骤然亮起。
黑雾翻腾，幻象浮现。
第一幕：曦音被钉在祭坛上，四肢大张，铁链穿骨。血顺着锁链流下，滴入阵图，激起猩红涟漪。她仰头嘶喊，声音撕裂夜空。江澄站在三丈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点点抽干。
第二幕：她跪在他尸身旁，满手是血，将他的眼睑合上。然后抬起手，一寸一寸剜出自己的双眼。血顺着指缝流下，她却笑了。“阿澄……我终于……看得见你了……”
第三幕：她倒在他怀里，呼吸微弱，指尖抚过他眉骨。最后一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阿羡……别怕……我来陪你了……”
江澄瞳孔骤缩。
呼吸一滞。
心口像被铁钳狠狠捏住，痛得无法喘息。
这些不是幻觉。
是他最深的恐惧。
她会因他而死。
她会至死不归于他。
就在这瞬间——
地下血痕中，一根漆黑丝线猛然窜出，如毒蛇般缠上他右脚脚踝。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数十根阴傀丝破土而出，迅速攀上双腿，钻入经脉，锁住灵力运转。
“操！”墨无咎靠在残破冰柱旁，咳出一口黑血，挣扎抬头，“别信那些画面！那是鼎纹炼化的执念！金光瑶在用你的怕，杀你的心！”
江澄咬牙，体内灵力强行冲撞经脉，肌肉绷紧如铁，青筋暴起。
可那些丝线越缠越紧。
幻象还在继续。
第四幕：她在他面前自焚，火焰吞没白衣，她笑着，伸出手，指尖将熄未熄。“阿澄，这一世……我不等你了。”
第五幕：她亲手将匕首插进自己心口，血喷在他脸上。她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对不起……我终究……配不上你……”
“够了！”江澄猛然怒吼，额头青筋暴起，怒海剑剧烈震颤，剑身嗡鸣如潮。
他抬剑，怒斩第一道幻影。
剑光如浪，轰然劈入黑雾。
“曦音被钉祭坛”的画面应声破碎，化作点点残光。
就在那一瞬——
胸口玉佩轻轻一震。
前世记忆碎片闪现。
怒海崖边，风极大，吹得她衣袂翻飞。她回头望他，眼神静得像月下寒潭。
“若有一日你重生归来，”她轻声道，“记得——信我。”
江澄呼吸一颤。
再斩！
第二剑劈向“她自剜双目”的幻象。
画面崩解。
玉佩再震。
浮现最后画面：她倒在祭坛中央，手中紧握残玉佩，血染指尖，气息将绝。
“我不悔……”她望着他，唇角微动，“只愿你活着。”
江澄眼底泛红。
第三剑，他劈向“她唤魏无羡”之景。
剑光如虹，怒海奔涌。
轰——！
幻象炸碎。
玉佩第三次震动，裂纹中光芒暴涨，几乎灼痛胸口。
就在这时——
鼎心深处，曦音本体额间归墟之钥剧烈脉动，血光一闪即逝。
她闭着的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意识海中，她被困在无边黑暗里，四面八方是锁链与符咒，压制着每一丝灵识。可她听见了。
听见了那三声剑响。
听见了他怒吼的声音。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勾。
一道微弱灵波逸出，穿透黑雾，直抵江澄胸前玉佩。
三个字，如风掠过识海：
“信我……未亡……”
江澄浑身一震。
不是幻觉。
不是幻象。
是她。
真的在回应他。
两块玉佩——一块残、一块全——在灵波触动下缓缓弥合。裂纹消失，边缘交融，发出清越共鸣，如同潮汐相拥。
刹那间，《潮汐诀》真意贯通。
阴阳相引，双生共命。
潮起潮落，皆由一心。
不是他救她。
是他们彼此相守。
江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他仰天长啸，怒海剑高举，剑身泛起银蓝波光，如海潮奔涌，与玉佩共鸣共振。
周身气流炸开，形成漩涡，将缠身阴傀丝尽数震断。丝线如死蛇般坠地，冒起黑烟。
墨无咎靠在冰柱旁，咳出大口黑血，却咧嘴笑了。
“好！”他嘶声喊道，“你终于懂了！不是你救她，是你们——彼此相守！”
江澄一步踏出，剑引潮汐，脚下冰面轰然炸裂，蛛网裂痕瞬间蔓延百步。熔岩般的阵纹在地下狂舞，仿佛整座祭坛都在颤抖。
他怒喝一声：
“曦音——我来接你回家！”
剑光如虹，怒海断金。
一剑劈向天机鼎！
“轰——！！！”
巨鼎从中炸裂，黑雾如浪倒卷，符文崩毁，亡魂哀嚎四散。鼎身碎片如刀片般飞射，嵌入冰壁，发出刺耳刮擦声。
鼎心曦音本体失去支撑，如折翼之鸟，直直坠落。
江澄飞身而上，怒海剑归鞘，双臂稳稳接住她。
她轻得不像活人。
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如纸，唇角不断渗血，睫毛轻颤，似在挣扎苏醒。
江澄将她搂紧，手臂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曦音。”他低声唤，声音极轻，像怕惊扰了她，“我在。”
片刻后。
她睁开眼。
目光涣散，茫然扫过四周黑雾与残破祭坛，终于，聚焦在他脸上。
极轻极弱地，唤了一声：
“阿澄……”
声音微弱如风，却让江澄心头狠狠一撞。
他还想说什么，可她已闭上眼，重新陷入昏沉。
怀中人温软，却冰冷得吓人。
江澄低头，将她额前碎发轻轻拂开，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她。
远处，墨无咎靠在残破冰柱旁，左臂焦黑，阴铁表面裂纹密布，渗出暗红油液。他咳出大口黑血，却还在笑。
“你终于……不再一人扛命。”他喃喃道，眼中鬼瞳微闪，似看到更远的未来，“这一世……总有人替我们疯魔。”
话音落下，他缓缓闭眼，靠在冰柱上，呼吸微弱，却嘴角仍扬。
祭坛之外，海面未平。
风浪翻涌，黑云压顶。
一具白衣傀儡静静立于礁石之上，面容七分似魏无羡，手持完整玉佩。它原本双目紧闭，如同死物。
忽然——
它双眼缓缓睁开。
瞳孔无神，却映出祭坛方向。
嘴唇微动，发出极轻一声：
“谢了。”
随即，再度闭眼。
如石像般静立，任海风吹拂衣角。
祭坛内。
江澄仍抱着曦音，站在原地。
怒海剑归鞘，寒霜凝结。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刀，刺向虚空。
“金光瑶。”他开口，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你说的命，我不认。”
“你说的秩序，我来毁。”
“你说的天道……”
他抱紧曦音，转身，一步步走出祭坛。
“我一剑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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