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云梦江氏密室的门落锁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棺材盖合上。七盏青烛被血引燃,火苗由青转紫,映得石壁上的符文像活了一样,缓缓蠕动。空气里飘着陈年朱砂和腐帛的气味,混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压得人胸口发闷。
江澄站在阵心,右手按在怒海剑柄上,左手掌心朝上,一滴精血从指尖坠落,砸进地面刻痕深处。九重阴傀阵图瞬间亮起,纹路如蛛网蔓延,中央浮现出《九幽引灵图》残卷的虚影。焦黑边缘还在轻微焦裂,仿佛随时会碎成灰。
曦音盘坐在对面,双手轻托残图本体,指尖微凉。她闭着眼,眉心微蹙,体内那根金线忽然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没动,呼吸却慢了半拍。
“能撑住?”江澄低声问。
曦音睁眼,目光清冽,像月光照进深井。“你要的答案,不在逃避里,而在痛中。”
话音未落——
咚!
钟声从金麟台方向撞来,穿透雨幕与山壁,直插密室。两盏烛火应声熄灭,火光一跳,墙上的影子猛地扭曲,像有无数鬼手在抓挠石面。
残图嗡鸣。
金线暴起!
曦音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道血丝,顺着下巴滑落,在素白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她没抬手去擦,只是咬住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它在拉我。”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是要杀我……是要把我拽过去。”
江澄眼神一沉。他知道“过去”意味着什么——金光瑶的祭坛,千魂锁命阵的核心,一旦被完全牵引,她的神识就会脱离躯壳,成为活祭品。
“那就别让它得逞。”他低声道,右手猛然按向左臂。
阴傀印记骤然发烫,皮肤下泛起暗红纹路,如同烧红的铁丝埋在肉里。他咬牙,灵力灌入契约,声音穿透虚空:“墨无咎,借你鬼瞳一用!”
远处海岛,酒坛碎裂声响起。
“啧。”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密室回荡,带着几分醉意,“你们江家主,每次都选最疼的时候喊我。”
墨无咎的虚影从角落浮现,半倚着并不存在的酒坛,左眼鬼瞳幽光闪烁,右臂阴铁泛着冷光。他眯眼扫过残图,又看向曦音,眉头皱紧。
“她经脉里的东西……比上次更深入了。”他语气罕见地凝重,“再拖三天,金线就会扎进元神,到时候别说破阵,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所以现在就得动。”江澄盯着残图,“你能看穿它?”
“能。”墨无咎点头,“但代价是你也得看。”
“我受得住。”
“不,你受不住。”他冷笑,“鬼瞳看到的不只是术法结构,还有执念、记忆、藏得最深的恐惧。你想救她?先问问你自己,能不能面对她死过九次,而你一次都没活着回来的真相。”
江澄没说话。他只是抬起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早已结痂的旧伤——那是前世被乱剑穿心的位置。
“我已经死过。”他声音低哑,“这一世,轮到我站着。”
墨无咎看着他,片刻后,轻笑一声:“行,疯子配疯子,正好。”
鬼瞳光芒大盛。
江澄左眼骤然翻白,下一瞬,瞳孔化作幽绿,视野撕裂现实,直入灵识深处。
他看见了。
残图内部并非单纯的符文拼接,而是一幅断裂的星轨图,九道虚线断于中途,每一段都对应曦音体内一条主脉。金线正是从这些断点生长而出,像藤蔓缠绕树干,根须已扎进神识本源。
更深处,一枚虚影钥匙静静悬浮——形似古锁,纹路与曦音眉心朱砂隐隐呼应。
“归墟之钥。”墨无咎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她不是祭品,是钥匙本身。金光瑶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命,是她觉醒那一刻的灵识波动,用来打开归墟大门。”
江澄死死盯着那枚钥匙,喉咙发紧。
就在此时——
“江家主。”
金光瑶的声音突兀响起,不是从门外,而是从金线中渗出,温和如常,却带着刺骨寒意:“你以为凭一卷残图就能破我天机引?她本就是为献祭而生。你越护她,她越痛。”
话音落,金线暴涨!
如毒蛇出洞,自曦音背部灵脉冲出,化作一道金光直扑残图核心,意图夺控阵图主导权。曦音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崩裂,渗出血珠。
江澄怒吼,怒海剑出鞘半寸,剑气如潮,直斩金线!
“不能斩!”
曦音突然抬手,挡在金线前。
剑气擦过她手腕,鲜血飞溅,几滴落入阵图。血染符文,竟意外激发残图深层共鸣——金线一顿,残图嗡鸣加剧,短暂压制了天机引的侵扰。
江澄收剑,剑锋回鞘,发出一声沉闷的“咔”。
他单膝跪地,一把扶住曦音摇晃的身体。她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我不是想伤你。”他声音发抖,像是第一次被人打穿了心防。
曦音靠在他臂弯里,苦笑了一下,眼角有泪,却没落下来。“可你第一反应,仍是斩断它……哪怕代价是我。”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就像前世,你宁可自己死,也不让我碰剑。”
江澄浑身一僵。
她没看他,只是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腕上血迹,然后割破指尖,在残图空白处画下一道玄心符印。血痕蜿蜒,如花绽放。
“既然要解谜,那就让我来读完它。”她说。
灵力注入。
残图轰然震动,密文流转,星轨图纹重新排列,最终显现出一段古篆:
**“千魂锁命,需双生灵引;命格逆转,唯共死同生。”**
江澄瞳孔骤缩。
“双生灵引?”他低声重复。
“不是血脉相连,也不是契约绑定。”曦音闭着眼,声音虚弱却坚定,“是两个人的灵脉在生死关头深度共鸣,像潮汐与月轮,彼此牵引,才能打破天机引的封锁。”
她睁开眼,看向他。“只有你我的灵力真正交融,才有可能逆命。”
江澄没动。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手腕上那道自己造成的伤口,看着她眼中从未熄灭的光。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简单的联手施法,而是将彼此的神识、命格、生死全部交予对方。一旦失败,两人皆亡。一旦成功,命运之线也将永久纠缠,再也无法分割。
“你怕吗?”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却坚定地触向她的手。
两指相碰。
刹那间——
灵力交融!
白光炸开,笼罩整个密室。残图悬浮旋转,符文如星河倒流,金线安静下来,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压制。地面龟裂,暗红纹路渗出黑雾,凝成残缺的傀儡手臂形状,却又在触及阵图边缘时化为虚无。
江澄眼前一黑。
记忆碎片被强行抽出——
怒海滔天,血浪翻滚。
他倒在礁石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鲜血混着海水涌出。
曦音跪在他身边,抱着他的头,哭喊着什么,可他听不见。
天空雷鸣电闪,怒海剑断于身侧,剑柄朝上,像一座墓碑。
他伸手,想替她擦泪,可手刚抬起,便重重垂下。
最后的画面——是她抬头望天,嘴唇动了动。
他读懂了。
她说:“这次换我护你。”
画面消失。
江澄猛地喘息,额头冷汗如雨,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前世死亡那一刻的冰冷。
曦音一直看着他。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偏执于“护她周全”。
不是自负,不是掌控,而是——他亲眼见过她抱着他的尸体哭到失声,也亲身体会过,死在她怀里的滋味。
她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声音极轻,却像刀子一样割进他心里:
“若这一世,我又为你死了呢?”
江澄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不会”,可他知道这是谎言。
他想说“我绝不允许”,可他也知道,命运从不听人许愿。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只是反手死死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节,仿佛只要抓住她,就能把人从轮回的尽头拽回来。
烛火一盏接一盏熄灭。
最后一盏火苗跳了跳,终于熄灭。
黑暗降临前,残图末页悄然浮现半句谶语,血字森然,如刀刻般浮现:
**“血祭双心,方可逆命。”**
密室外——
咚。
第三声钟响悠悠传来,比前两次更加沉重,缓慢,如同命运之轮已然转动,再无可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