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匕首刺进来,正好落在丁程鑫手中的小提琴上。劣质琴漆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让他想起海难那天,海面上漂浮的救生艇金属边。
"丁同学,请你示范一下《梁祝》的华彩段。"音乐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审视,"听说你获得过少儿组冠军?"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丁程鑫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颈。这把学校公用的练习琴比他四岁初学琴时用的还要糟糕,指板上的漆已经斑驳,弓毛稀疏得像老人的白发。
"我不会。"他把琴放回讲台。
音乐老师的嘴角耷拉下来:"那请你回座,让其他同学——"
"他说他紧张。"马嘉祺的声音从教室后排传来,"刚才音柱松了,我已经调整过。"
丁程鑫猛地回头,正对上马嘉祺平静的目光。阳光穿过他琥珀色的虹膜,在瞳孔周围形成一圈透明的金环。他微微点头,像是鼓励,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胁迫。
"那就再试一次。"音乐老师不耐烦地敲了敲钢琴盖。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丁程鑫深吸一口气,重新架起琴。下巴触到腮托的瞬间,肌肉记忆先于意识接管了他的身体。琴弓搭上A弦,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梁祝》的旋律像一条毒蛇,顺着他的血管游走。十八相送那段,母亲总说他的揉弦太克制;哭坟那段,父亲会轻轻跟着哼唱;化蝶那段,妹妹喜欢踮着脚尖转圈。记忆中的海啸声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了现实的琴音。
"升F音要更柔美一些。"音乐老师突然打断,"像这样。"
钢琴弹出那个著名的颤音。丁程鑫的手指僵在半空,琴弓在弦上刮出一声刺耳的噪音。教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继续。"马嘉祺说。
丁程鑫咬紧后槽牙。琴弓再次拉动时,他故意加重了力道,把那段本该如泣如诉的旋律拉得杀气腾腾。但到了那个关键的升F音,他的手指背叛了意志,自然而然地揉出母亲教他的特殊颤音——先压后提,像海浪轻吻礁石。
最后一个泛音消失在空气中时,丁程鑫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音乐老师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技巧很好,但感情完全错误。《梁祝》是爱情故事,不是战争史诗。"老师转向全班,"谁来点评一下丁同学的演奏?"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举手:"太硬了,像机器人在拉琴。"
"音准完美但缺乏感情。"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框。
"我觉得很好听。"马嘉祺的声音在一片批评中格外清晰,"像暴风雨中的海燕。"
丁程鑫的视线模糊了。他放下琴,转身走向教室后门。身后传来音乐老师的喊声和同学们的议论,但这些声音很快被耳鸣盖过。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像医院的走廊,他跑起来,右膝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台的门锁坏了很久。丁程鑫用肩膀撞开门,扑面而来的风里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掏出烟盒,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打火机。第三下才点燃,尼古丁涌入肺部的感觉让他稍微平静下来。
云层在头顶堆积,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次演出那天的天空。那天她穿着红裙,谢幕时眼角有泪光。演出结束后,他们一家四口坐上了那艘后来成为新闻头条的渡轮。
"原来你在这儿。"
马嘉祺的声音让丁程鑫差点被烟呛到。他转身,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他的书包和外套。
"滚开。"丁程鑫把烟头按灭在水泥栏杆上。
马嘉祺置若罔闻,走到他身边并肩靠在栏杆上。风把他的校服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挺拔的轮廓。
"为什么放弃小提琴?"他问。
丁程鑫冷笑:"关你屁事。"
"你母亲如果知道——"
"别提她!"丁程鑫一把揪住马嘉祺的领子,"你不配提她。"
马嘉祺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我六岁第一次听你母亲演奏,是在国家大剧院。她穿着蓝色礼服,像一位海的女神。"
丁程鑫的手指松了松。
"那天我父亲带我去后台,你母亲正在卸妆。"马嘉祺继续说,"她看见我,从化妆台上拿了一颗糖给我,说'小钢琴家,下次见面你要弹给我听哦'。"
丁程鑫彻底松开了手。那是母亲的习惯,她总在包里放些糖果,说是为了安抚演出后紧绷的神经。
"一周后,我听说她遇难的消息。"马嘉祺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领带,"父亲把她的所有唱片都锁了起来,但我偷偷留着那张《海之祭》的母带。"
丁程鑫的胃部突然一阵绞痛。他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栏杆上。
"你很像她。"马嘉祺轻声说,"尤其是拉琴时的表情。"
"我不配。"丁程鑫的声音闷在臂弯里,"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
马嘉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下午体育课要测试引体向上。"
丁程鑫抬起头,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变。
"你膝盖的伤还没好,我可以帮你请假。"马嘉祺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药片,"先吃这个,校医说对胃痉挛有效。"
丁程鑫盯着那板药,没有接:"你怎么知道我胃疼?"
"你按着上腹的动作很明显。"马嘉祺把药放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上,"我姑姑是消化内科的。"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马嘉祺转身离开,临走时回头说:"储物柜里有热牛奶,对胃比较好。"
丁程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门口,才拿起那板药。是最普通的奥美拉唑,但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上周。他抠出一粒吞下,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
体育课果然如马嘉祺所说,是引体向上测试。丁程鑫的假条被体育老师怀疑地审视了半天才勉强接受。他坐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挂在单杠上挣扎。
"丁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刘耀文抱着篮球跑过来,小麦色的皮肤上挂着汗珠,"你怎么不上课?"
刘耀文是丁程鑫上学期在巷战里"救"下的高一学弟。那天五个混混围着刘耀文要钱,丁程鑫路过,一个啤酒瓶敲在领头的肩膀上,剩下的事就成了校园传说。
"膝盖疼。"丁程鑫简短地回答。
刘耀文立刻蹲下来,手伸向他的右膝:"严重吗?要不要去医——"
"别碰。"丁程鑫拍开他的手,"打球去。"
刘耀文讪讪地收回手,却不肯离开:"丁哥,下周篮球赛你来看吗?我对阵七中那个校队队长,就是你上次......"
"看情况。"丁程鑫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刘耀文的肩膀,落在操场另一头的马嘉祺身上。即使是丑陋的校服运动裤,穿在他身上也莫名好看。此刻他正帮体育老师记录成绩,金丝边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丁哥?"刘耀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突然变得警惕,"你认识马嘉祺?"
丁程鑫收回目光:"学生会主席,谁不认识。"
刘耀文撇撇嘴:"装模作样的优等生。"他突然凑近,"听说他爸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家里特别有钱,来我们学校就是为了刷贫困地区教育经历,好保送清华。"
丁程鑫皱眉:"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刘耀文耸耸肩,"上周他还拒绝了市三好学生名额,说什么'应该给更需要的同学',假惺惺的。"
丁程鑫想起马嘉祺提到他姑姑是医生时的表情,不像是炫耀,倒像是......共谋。一种奇怪的保护欲突然涌上心头。
"闭嘴。"他冷冷地说,"你懂什么。"
刘耀文愣住了,随即露出受伤的表情。这时体育老师吹哨集合,他只好抱着篮球跑开,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丁程鑫一眼,眼神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下课铃响后,丁程鑫慢慢走回教学楼。路过二楼拐角时,他听见一段熟悉的钢琴声——又是《海之祭》,但这次是改编版,加入了爵士元素。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见贺峻霖坐在钢琴前,十指飞舞。
贺峻霖从琴键上抬起头,娃娃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丁程鑫!"他啪地合上琴盖,"我正想找你。"
"找我?"丁程鑫站在门口没动。
贺峻霖跳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台徕卡相机:"看!我昨天偷拍的照片洗出来了。"他兴奋地翻着相册,"这张构图绝了,逆光中你的轮廓像剪影一样......"
丁程鑫扫了一眼,是昨天他在走廊被偷拍的那张。照片里的他逆光而立,阳光从背后穿透校服,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肩膀的弧度,确实像幅艺术品。
"删了。"他说。
"为什么?这简直是杰作!"贺峻霖护住相机,"我打算投稿下个月的校园摄影展。"
丁程鑫上前一步,抓住贺峻霖的手腕:"我说,删了。"
贺峻霖吃痛,但眼神出奇地固执:"除非你答应做我的专属模特。"他压低声音,"我知道你需要钱,摄影展一等奖有三千块奖金,我们平分。"
丁程鑫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钱?"
"你外婆上周去了市立医院风湿科。"贺峻霖的视线飘向窗外,"我妈妈是那里的护士长。"
丁程鑫松开手,后退一步。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学校里,他似乎成了透明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他的底细。
"不必了。"他转身要走。
贺峻霖在身后喊道:"马嘉祺能帮你的,我也可以!"
丁程鑫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放学后的储物柜前,丁程鑫输入密码,柜门弹开的瞬间,一盒温热的牛奶掉在他脚边。和早上一样,没有署名,只有一张便利贴:别空腹喝咖啡。
他环顾四周,走廊上人来人往,没人特别关注他。马嘉祺的储物柜在另一头,此刻他正被几个女生围着讨论学生会的事。严浩翔——那个转学生,靠在不远处的窗台上看书,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宋亚轩抱着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经过丁程鑫身边时,一本物理练习册"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抱歉。"宋亚轩蹲下去捡,起身时飞快地往丁程鑫柜子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程鑫低头,发现柜子里多了一盒进口胃药,包装上全是德文。他认得这个牌子,是母亲以前演出紧张时吃的特效药,国内很难买到。
胃部又是一阵绞痛。丁程鑫拿出早上马嘉祺给的药,发现两盒居然一模一样。他拧开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暂时安抚了抗议的胃。
走出校门时,丁程鑫看见马嘉祺站在公交站牌下,似乎是在等车。他想上前问个清楚,却看见一个穿附中校服的女生亲昵地挽住马嘉祺的手臂。马嘉祺低头对她笑了笑,那个笑容丁程鑫从未见过——温柔得刺眼。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胃里的牛奶突然变得冰冷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