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星图在昏暗的庇护所里旋转，像一颗被捕获的微缩宇宙。
雷恩的手指在投影边缘滑动，星图随之放大，聚焦在那颗闪烁的红点上。那是一个林星从未见过的坐标——既不在标准星图的主航道上，也不在任何已知的殖民星区范围内。
“天蝎座星云边缘，”雷恩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距离最近的联邦哨站七十五光年，完全未被开发的区域。五年前，‘先锋号’殖民船在那里进行例行深空勘探时，发现了这个。”
投影切换，一艘标准型号的殖民船出现在星图中。船体标着“先锋号”的标识，但林星注意到一些细节不对劲——船上加装了通常只有科研船才会配备的长距离传感器阵列，引擎型号也比标准殖民船更高级。
“这不是普通的勘探任务，对吗？”林星问，眼睛没有离开投影。
雷恩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观察力。“是的。‘先锋号’表面上是进行资源勘探，实际上是联邦科学院的一次秘密考古行动。他们在寻找‘先民’的痕迹。”
“先民”这个词让林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是人类在宇宙扩张史中最大的谜团——一个比人类文明早数十万年进入太空的智慧种族留下的遗迹。先民遗迹极为罕见，每一次发现都会引起学术界的轰动，有时甚至是政治动荡。
“他们找到了什么？”林星的声音有些干涩。
投影再次变化。这次出现的是一段模糊的影像记录，显然是从破损的记录仪中恢复的。画面晃动得厉害，能听到背景中刺耳的警报声和船体结构承受压力的呻吟声。
“这是‘先锋号’最后传回的影像片段，”雷恩说，“时间标记显示在船体遭遇‘意外’前三小时。”
画面上，一群穿着密封科考服的人正围着一个物体。那物体被安置在隔离舱中央，大约一米高，形状不规则，表面覆盖着复杂的几何纹路，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与晶体的混合体。即使在低质量的记录影像中，它也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脉动般的蓝光。
“他们称它为‘共鸣体’。”雷恩继续说，“根据初步分析，它能与特定的神经活动频率产生共振，理论上可以增强或干扰生物的意识场。科考队队长在最后一份报告中猜测，这可能是先民用于交流或储存信息的一种媒介。”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闷响。画面边缘，隔离舱的墙壁开始扭曲，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
“然后发生了什么？”林星问，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
“灾难。”雷恩简单地回答，“根据事故调查委员会的最终报告，‘先锋号’遭遇了罕见的空间异常——一种局部重力扭曲现象，导致船体结构瞬间崩溃。全船八十七名乘员，只有三名救生舱成功弹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星脸上：“其中一艘救生舱在两周后被路过货船发现。舱内只有一个幸存者——一个七岁的男孩，因为撞击导致短期记忆丧失，不记得事故发生时的任何细节。”
林星感到喉咙发紧：“那个男孩……”
“是你，林星。”雷恩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你是‘先锋号’事故的唯一人类幸存者。”
庇护所里陷入沉默，只有全息投影仪运转的轻微嗡鸣。林星盯着那旋转的星图和模糊的影像，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一丝能唤醒记忆的线索。但什么都没有。关于七岁之前的人生，他的记忆只有一片空白，然后就是在新希望镇的孤儿院醒来，被告知父母在一场“殖民船事故”中遇难。
“你一直都知道。”林星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联邦一直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雷恩点了点头：“你的监护档案是最高保密级别，由特别调查局直接管理。新希望镇的官方记录是伪造的，为了给你一个相对正常的生活环境，同时……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共鸣体’是否对你产生了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是否会随着时间显现。”雷恩关闭了全息投影，庇护所里只剩下工作台上那盏旧式台灯的光，“五年来，我们定期对你进行远程监测——健康数据，神经活动，甚至梦境记录。一切都显示正常，直到三个月前。”
他走到储物架旁，取下一个数据板，解锁后递给林星。
屏幕上是一系列复杂的脑波图，时间标记从五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林星虽然不是神经学专家，但他能看到明显的变化——最近三个月，他的深度睡眠期脑波中出现了一种独特的、规律性的脉冲模式，与他醒着时的任何脑活动都不匹配。
“这是什么？”林星问。
“我们称之为‘回声信号’。”雷恩坐回工作台前的椅子，“一种低频神经共振，频率与‘共鸣体’记录中的能量特征有89.7%的吻合度。信号在三个月前首次出现，此后强度缓慢但稳定地增强。”
林星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大脑深处，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活动着。
“为什么现在？”他问，“为什么是三个月前？”
“这正是问题所在。”雷恩的表情变得严肃，“三个月前，一支非法勘探队在天蝎座星云边缘发现了‘先锋号’的残骸。他们没有报告发现，而是试图打捞船上的任何有价值物品。在过程中，他们可能无意中激活了残骸中残留的‘共鸣体’能量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张纸质星图前——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纸质星图几乎已经绝迹，但这张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手写的注释和连接线。
“那支勘探队后来发生了什么？”林星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全队失踪。”雷恩用指尖轻点星图上的某个区域，“最后的信号显示他们正前往一个非法贸易站。但他们在到达前就消失了，连残骸都没找到。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已经通过加密频道将发现‘先锋号’的消息卖给了至少三个买家。”
“星海之眼是其中之一？”
“可能性很高。”雷恩转身面对林星，“但还有更麻烦的。一周前，我们的监听站截获了一段加密通信，内容涉及‘共鸣体’和‘唯一幸存者’。发送者的加密方式非常先进，几乎与联邦军方使用的同级。”
“你是说……”林星不敢说出那个猜测。
“联邦内部有人泄露了你的信息，或者更糟——从一开始就有人知道‘共鸣体’的存在，并一直在等待它重新被激活。”雷恩的眼神变得锐利，“灰烬号的攻击不是偶然，林星。那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目标很可能是你。”
庇护所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弥漫着不同的东西——一种沉重的、几乎是物理存在的压迫感。林星感到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努力。
“那件东西，”他终于开口，“那个‘共鸣体’，它到底能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势力想要它？”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工作台，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份厚厚的纸质文件——这在数字时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文件的封面上印着“绝密”字样和联邦科学院的徽章。
“根据‘先锋号’科考队的初步研究记录，‘共鸣体’不只是一个物体。”雷恩翻开文件，里面是手写的笔记和草图，“它似乎是一个‘钥匙’或‘接口’，用于访问一个更大系统的一部分。科考队猜测，可能存在多个这样的‘共鸣体’，当它们以特定方式组合或激活时，可以打开通往……某种维度或空间的通道。”
林星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像是空间跃迁技术？”
“不止。”雷恩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几何结构，旁边标注着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方程式，“记录中提到‘意识场的同步’和‘现实结构的共振’。最疯狂的理论是，‘共鸣体’可以影响现实本身——不是通过物理力量，而是通过改变观察者与被观察对象之间的基本关系。”
这话听起来像是疯子的臆想，但雷恩的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
“这就是为什么它如此危险，”雷恩继续说，“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势力想要得到它。想象一下，如果某个组织或国家掌握了能够影响现实本身的技术……”
“那将是不可想象的权力。”林星低声说。
“更糟糕的是，如果它落入错误的人手中，可能会引发我们无法理解的灾难。”雷恩合上文件，“‘先锋号’的毁灭可能不是意外，林星。事故报告提到了‘局部现实扭曲’和‘物理常数波动’。如果‘共鸣体’在不受控的情况下被激活……”
他不需要说完。林星已经能够想象那种场景——一艘船，甚至一个星球，因为物理法则突然改变而解体。
“所以我大脑里的‘回声信号’……”林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如果它继续增强会发生什么？”
雷恩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们不知道。但根据现有数据，信号强度每七天增加约3.2%。以这个速度计算，最多三个月，你的神经活动将与‘共鸣体’的频率完全同步。到那时……”
他停顿了一下，选择着措辞：“到那时，你可能不再是现在的你。或者更准确地说，你可能成为某种……通道。”
这个词让林星感到一阵恶心。他想起灰烬号上听到的那种奇异嗡鸣，想起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的幻象。那不是幻觉，至少不完全是。
“有办法阻止吗？”他问，声音比预期中更平静。
雷恩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为钦佩的神色。大多数人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都会崩溃或恐慌，但林星却在寻找解决方案。
“我们需要找到‘共鸣体’，”雷恩说，“或者至少找到足够的研究数据，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方法屏蔽或消除你大脑中的信号。”
“它在哪？”
“不知道。”雷恩坦率地回答，“‘先锋号’残骸中的‘共鸣体’在事故后消失了。可能是被爆炸抛入了太空深处，也可能是被其他人拿走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既然信号在你身上重新出现，说明‘共鸣体’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并且处于活跃状态。”
他走到全息投影仪旁，重新启动。星图再次出现，这次显示了更大范围的区域。
“我们需要前往天蝎座星云边缘，‘先锋号’最后已知的位置。从那里开始搜索，寻找任何可能指向‘共鸣体’下落的线索。”雷恩在星图上标记出一条航线，“但问题是，现在至少有四股势力在寻找同一件东西——星海之眼，可能还有联邦内部的叛徒，另外我们还监测到边境地区的几个犯罪集团突然活动异常，很可能他们也得到了风声。”
林星看着那条蜿蜒穿过星图的航线，它穿过未标记区域，绕过联邦巡逻区，最终抵达那片荒芜的星域。这是一条亡命之徒的航线。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我需要你活着，”雷恩简洁地说，“并且保持清醒。你的大脑是我们目前最好的追踪器。随着信号增强，你可能会开始……感知到一些东西。幻听，幻视，或者直觉。这些都可能是指向‘共鸣体’的线索。”
“就像在灰烬号上听到的那种声音？”
雷恩点点头：“很有可能。我们需要记录和分析你出现的任何异常感知。同时，我们要避开所有追踪者，找到‘共鸣体’，在它落入错误的人手中之前。”
这任务听起来几乎不可能完成。两个人，一艘船（甚至还没有船），要对抗不知数量的敌人，寻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物体，同时还要与时间赛跑，防止林星的大脑被某种外星遗物接管。
但林星没有选择。他的生命，他的记忆，他的整个人生，都已经被卷入了这场他从未要求参与的游戏中。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他问，目光扫过庇护所简陋的环境，“我们需要一艘船。”
雷恩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林星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接近微笑的表情。
“跟我来。”
庇护所的后部，一扇林星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暗门滑开，露出后面另一条隧道。这条隧道比他们来的那条更宽，地面铺着金属网格，显然是人工建造的。
雷恩带头走进去，林星紧随其后。隧道倾斜向下，大约走了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林星停住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机库。机库里停着一艘船——不是灰烬号那样的笨重货船，也不是联邦的制式军舰，而是一艘造型流畅、线条锐利的飞船。船体呈暗灰色，几乎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编号。它看起来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猛禽。
“这是‘暗影号’，我的个人飞船。”雷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完全改装过，引擎是军用级，护盾系统是我自己设计的混合型，武器……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
林星走近些，仔细观察这艘船。它的长度大约三十米，属于轻型快速飞船类别，但船体上安装的各种传感器阵列和武器挂点表明它远不止是一艘简单的交通工具。
“它怎么在这里？这个机库……”
“矿业前哨站在废弃前，这里是一个秘密研究设施。”雷恩走到飞船侧面，在船体上按了几个点，一道舷梯无声地降下，“联邦曾经在这里进行一些……敏感度较高的项目。设施废弃后，我重新启用了它，作为安全屋之一。”
他们登上飞船，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宽敞。驾驶舱里有两张并排的飞行员座椅，面前是复杂的控制面板和全息显示阵列。后部是生活区，有简单的休息舱、一个小厨房和医疗站。
“自动驾驶，预热所有系统。”雷恩对着空气说。
“收到，雷恩。”一个中性的合成声音回应，“系统预热开始，预计完成时间十二分钟。”
飞船内部亮起柔和的灯光，控制面板上一个接一个的指示灯开始闪烁。林星能感觉到脚下传来轻微震动，那是引擎开始启动的迹象。
“我们需要补给，”雷恩说，走到后部储物区检查物资清单，“食物、水、医疗用品，还有燃料。机库里有储备，但需要搬运上来。”
“我可以帮忙。”林星主动说。
雷恩点点头，递给他一个手持扫描仪：“用这个检查所有物品，确认没有追踪器或监听设备。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在机库和飞船之间来回搬运物资。机库的一侧堆放着密封的补给箱，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存放了很久。林星按照雷恩的指示，用扫描仪仔细检查每一个箱子，确认安全后才搬上飞船。
这是一项单调但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林星的手臂伤口在搬运重物时隐隐作痛，但他没有抱怨。每一次疼痛都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这不是游戏，不是冒险故事，而是生死攸关的逃亡。
“最后一个箱子。”雷恩将一个小型金属箱放在飞船货舱的地板上，“医疗用品和紧急装备。检查一下。”
林星打开扫描仪，蓝色的光线扫过箱子表面。仪器发出平稳的嗡鸣，表示没有异常。他正要关掉扫描仪，突然，仪器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滴”声。
他皱起眉，重新扫描。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仔细查看扫描仪屏幕上的数据流。在背景噪音中，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周期性信号，频率远高于普通追踪器的范围。
“有问题。”林星说，将扫描仪递给雷恩，“右下角，每秒一次的信号脉冲，非常微弱。”
雷恩接过扫描仪，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他没有重新扫描，而是直接抽出腰间的多功能刀，撬开了箱子的锁。
箱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医疗包、能量电池和一些林星不认识的装备。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雷恩没有放松警惕。他拿起一个医疗包，掂了掂重量，然后小心地拆开包装。
在医疗包的夹层里，他找到了它——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黑色物体，嵌在布料纤维中，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
“纳米级追踪器，”雷恩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个小东西，放在掌心里，“最新型号，自供能，可以持续工作六个月。信号非常隐蔽，普通扫描仪根本检测不到。”
林星感到一阵后怕：“如果我没有发现……”
“它就会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向追踪者报告我们的每一个停靠点。”雷恩将追踪器放进一个铅制隔离盒中，“问题是，它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这个机库理论上只有我能进入。”
“也许在你之前就有人发现了这里。”林星推测，“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雷恩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联邦内部知道这个安全屋的人比想象中的多。
雷恩的表情变得阴沉。他站起身，走到驾驶舱，调出飞船的完整系统诊断界面。
“暗影号，全面自检。特别注意外部传感器和通讯系统是否有任何异常信号注入。”
“开始全面自检。”合成声音回应，“预计完成时间八分钟。”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机库里只有飞船系统运转的低沉嗡鸣声。林星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那个被植物覆盖的洞穴。在飞船灯光的照射下，那些荧光植物发出奇异的光晕，像是地下世界的星辰。
“如果飞船也被标记了怎么办？”他最终打破沉默。
“那我们只能放弃它，寻找其他方式离开。”雷恩回答，眼睛没有离开诊断界面，“但那样会更危险，也更慢。”
“自检完成。”合成声音报告，“所有系统正常。发现一处异常：外部通讯天线在七十二小时前接收到一次未经授权的信号注入尝试，但被防火墙成功拦截。信号来源：未知，加密方式与联邦军用标准相似度87%。”
雷恩和林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人试图远程入侵飞船的系统，而且就在不久前。
“清除所有日志，启用最高级别加密协议。”雷恩命令，“准备起飞程序。我们要在追踪者找到机库入口之前离开。”
“正在准备。预计三分钟后可以起飞。”
雷恩走到林星身边，递给他一个数据板：“这是基本飞行操作指南。我不需要你驾驶，但你需要了解飞船的基本系统和紧急程序。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们两人都可能需要操作飞船。”
林星接过数据板，开始快速浏览内容。导航学院的训练让他对飞船系统有基本了解，但暗影号显然比教科书上的标准型号复杂得多。
“坐那里。”雷恩指向副驾驶座位，“系好安全带。起飞过程可能会有颠簸，这个机库的出口……不太常规。”
林星照做，系好五点式安全带。雷恩坐上主驾驶位，双手放在控制面板上，手指在触控屏上快速滑动。
“暗影号，启动垂直起降模式。开启地形扫描，计算最佳出口路径。”
“垂直起降模式启动。地形扫描中……发现三个潜在出口，推荐使用东北侧裂缝，最窄处宽度七点三米，飞船可通过性评估：临界。”
全息显示屏上出现了机库的三维模型和一个闪烁的绿色路径。路径指向机库顶部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裂缝。
“那就是出口？”林星忍不住问。
“唯一的出口。”雷恩说，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矿业公司当初建造这个秘密机库时，设计了多个隐蔽出口。但几十年过去，大部分都被岩层坍塌或植物生长封死了。这个裂缝是目前唯一还能使用的。”
飞船开始上升，离地约两米后悬停。然后它开始缓缓转向，船头对准那个裂缝。雷恩推动操纵杆，飞船开始向前移动，速度很慢，但异常平稳。
随着接近裂缝，林星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裂缝确实很窄，只比飞船宽一点点。裂缝边缘参差不齐，长满了各种藤蔓植物。一些粗大的根系从岩壁中伸出，像扭曲的手臂。
“开启切割光束，清理路径。”雷恩命令。
飞船前端射出几道细长的蓝色光束，精准地切割着挡路的藤蔓和突出的岩石。被切断的植物和碎石落下，在飞船护盾上溅起阵阵涟漪。
飞船继续前进，进入了裂缝。现在林星能从侧面舷窗看到岩石距离船体只有不到半米。雷恩的操控极其精确，飞船像穿过针眼的线一样在狭窄的空间中穿行。
裂缝并非直线，有几个急转弯。在一个特别狭窄的拐角处，林星听到船体与岩石摩擦的刺耳声音，虽然轻微，但足以让他的心跳加速。
“护盾压力正常，”合成声音报告，“船体完整性100%。”
他们继续向上。裂缝逐渐变宽，前方出现了光亮——不是阳光，而是某种冷白色的光线。随着飞船驶出裂缝，林星看到了光源。
他们现在在一个巨大的垂直竖井中，竖井壁上安装着一排排的工程灯，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竖井直径大约五十米，内壁光滑，显然是人工开凿的。
“这是主矿井，”雷恩解释，“当初用来将矿石从地下深处运到地表。矿井顶部应该有出口，但可能被封住了。”
飞船开始加速上升，引擎的轰鸣声在竖井中回荡，产生层层叠叠的回音。工程灯的光线在舷窗外拉成一条条连续的光带。
上升持续了大约三分钟，以飞船的速度计算，他们已经上升了至少两公里。终于，前方出现了阻碍——矿井顶部被厚重的金属板封死了。
“扫描结构弱点。”雷恩说。
蓝色扫描光束扫过金属板。“发现结构疲劳区域，左上方，厚度减少约37%。建议使用低当量定向爆破。”
雷恩点点头，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系列指令：“准备爆破装药。倒计时五秒。”
林星抓紧座椅扶手。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内使用爆炸物风险极高，但他们没有选择。
“五……四……三……二……一……引爆。”
飞船前方射出一个金属圆筒，吸附在雷恩指示的位置。短暂延迟后，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接着是沉闷的爆炸声。冲击波在竖井中回荡，但飞船的护盾吸收了大部分能量。
金属板被炸开一个不规则的洞口，边缘的金属因高温而发红。洞口大小刚好够飞船通过。
“冲出去！”雷恩推动操纵杆到最大位置。
暗影号如离弦之箭般穿过洞口，冲入——
夜空。
深紫色的天幕上散布着无数星辰，一轮巨大的、带着环系的蓝色气体行星悬在地平线上方，占据了大片天空。他们在一个星球的表面，地形崎岖，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和稀疏的、类似地衣的低矮植物。
飞船迅速爬升，离开地表，进入大气层上层。下方，林星看到了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一个废弃的矿业设施，散布在荒芜的山谷中，大部分建筑已经坍塌或被沙尘掩埋。只有那个主矿井的入口，现在正冒出少量烟雾。
“坐标设定：天蝎座星云边缘，先锋号最后已知位置。”雷恩说，“启动跃迁引擎，准备超空间跳跃。”
“正在计算跃迁参数……警告：侦测到多个未知信号源正在接近，距离三光秒，速度极快。”
全息战术显示屏亮起，上面出现了七个红色光点，正从不同方向朝他们飞来。每个光点旁都标注着数据——速度，航向，预计拦截时间。
“识别信号特征。”雷恩的声音依然冷静。
“正在比对数据库……匹配：星海之眼标准拦截舰。评估威胁等级：高。”
“果然。”雷恩冷笑一声，“他们一直在监视这个区域。暗影号，启动所有防御系统，准备战斗规避程序。”
他转向林星：“坐稳了。这会有点颠簸。”
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飞船就猛地向右急转。惯性将他狠狠压在座椅上，安全带勒进肩膀。舷窗外，几道能量光束擦过船体，在护盾上激起耀眼的涟漪。
“敌舰锁定！发射诱饵弹和干扰箔条！”
飞船后方射出数十个发光物体和金属碎片云，在真空中散开。追击者的传感器暂时被干扰，但很快恢复了锁定。
“他们数量太多，无法正面交战。”雷恩说，双手在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我们需要进入超空间，但现在跃迁引擎需要至少九十秒充能。”
九十秒。在太空战中，这是永恒的时间。
又一波攻击袭来。这一次，一道光束击中了暗影号的左舷。飞船剧烈震动，警报声响彻驾驶舱。
“左舷护盾下降至45%！二号引擎过热！”
“启动紧急冷却，重新分配护盾能量！”雷恩命令，同时操纵飞船进行一系列复杂的规避动作——螺旋下降，突然转向，不规则变速。
林星紧紧抓住座椅边缘，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的眼睛盯着战术显示屏，大脑飞速运转。在导航学院，他们学习过基础的战术规避理论，但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现在，理论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变为现实。
“还有六十秒充能！”合成声音报告。
敌舰已经形成包围阵型，从各个方向逼近。他们的火力越来越密集，暗影号的护盾在持续攻击下不断削弱。
“右舷护盾下降至30%！侦测到敌方导弹锁定！”
“发射点防御系统！”
飞船表面多个炮塔开始旋转，射出密集的激光束，在太空中编织成一张防御网。几枚来袭导弹被击中引爆，但更多的还在接近。
林星突然注意到战术显示屏上的一个细节。敌舰的包围圈在某一侧有一个微小的缺口——不是真正的缺口，而是因为两艘敌舰的机动出现了短暂的不同步。
“那里！”他指着那个方向，“如果我们现在加速，可以在缺口闭合前冲出去！”
雷恩瞥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好主意。暗影号，将所有剩余能量分配到主引擎和前方护盾！准备最大加速度！”
“警告：超载运行可能导致引擎损伤。”
“执行命令！”
飞船猛地向前冲去，加速度将两人狠狠压在座椅上。林星感到血液涌向脚部，视线边缘开始变暗。战术显示屏上，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那个缺口。
敌舰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举动。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暗影号已经突破了最内层包围圈。
“跃迁引擎充能完成！准备进入超空间！”
“现在！”雷恩吼道。
前方的空间开始扭曲，像水面上的涟漪般扩散开。暗影号一头扎进那片扭曲的区域，周围的一切——星辰，敌舰，甚至光线本身——都被拉长、扭曲，然后消失。
超空间的奇异光芒包裹了飞船。
他们暂时安全了。
超空间飞行是一种违背直觉的体验。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色彩漩涡，像是把整个调色板打翻后搅拌在一起。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永恒的、不规则的流动。
林星解开安全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还在狂跳的心脏。他的手掌因用力抓握而刺痛，肩膀被安全带勒得发麻，但他们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雷恩靠在驾驶座椅背上，闭上眼睛片刻，然后重新坐直，开始检查飞船状态。
“损伤报告。”
“左舷护盾发生器损坏，需要维修。二号引擎因超载运行出现多处应力裂纹，输出功率限制在65%。船体多处轻微损伤，不影响整体结构完整性。”合成声音平静地汇报着糟糕的消息，“超空间航行稳定，预计到达目标区域时间：四十八小时十七分钟。”
四十八小时。林星计算着，以暗影号的跃迁能力，这意味着他们要穿越相当长的距离。天蝎座星云边缘确实是偏远地区。
“修复优先级？”雷恩问。
“建议优先修复护盾发生器。在未知区域活动，防御能力至关重要。”
雷恩点点头，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启动自动维修系统。维修期间，将生命维持系统能耗降至最低，以节省能源。”
“正在执行。”
飞船内部的灯光变得暗淡了一些，环境温度也略微下降。林星感到一阵寒意，不只是因为温度变化。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最终开口问出那个一直在脑中盘旋的问题，“就算有追踪器，他们反应也太快了。”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离开驾驶座，走到后部生活区的小厨房，从冷藏柜里取出两袋营养液，扔给林星一袋。
“两种可能。”他撕开包装，吸了一口，“要么，那个机库的坐标已经泄露，他们一直在附近监视，等待我们出现。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他们不是通过常规方式追踪我们的。”雷恩靠在舱壁上，眼神若有所思，“你还记得灰烬号上听到的那种声音吗？那种嗡鸣？”
林星点头。他怎么可能忘记。
“根据先锋号的记录，‘共鸣体’会发射一种独特的能量信号，频率在人类听觉范围边缘。这种信号可以穿透大多数屏蔽材料，而且理论上可以被其他‘共鸣体’或……与‘共鸣体’产生共振的生物感知到。”
林星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他们可能通过我大脑里的信号追踪我们？”
“只是一种可能性。”雷恩说，“但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无论我们逃到哪里，只要信号还在，他们就能找到我们。”
这想法令人绝望。林星下意识地摸了摸太阳穴，仿佛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有办法屏蔽吗？”
“理论上，可以用特定频率的干扰场抵消。”雷恩走到工作台旁，调出一个复杂的物理模型，“但需要知道信号的精确参数，以及一个足够强大的干扰源。目前我们两者都没有。”
他关闭模型，转向林星：“在找到解决方案之前，我们只能继续前进，尽快找到‘共鸣体’。它是所有问题的源头，可能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林星喝了一口营养液，那东西味道平淡，带着一点金属味，但能提供必要的能量。他需要保持体力，保持清醒。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能做什么？”他问。
“休息，恢复体力。”雷恩说，“另外，如果你开始感觉到任何异常——声音，图像，或者只是某种奇怪的直觉——立刻告诉我。我们需要记录和分析所有数据。”
林星点点头。他走到休息舱，那里有一张简单的床铺和一个小储物柜。舱室很小，但比他之前在矿业前哨站的囚室好多了。
他躺下，闭上眼睛，但睡意迟迟不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战斗场景——能量光束擦过船体的光芒，导弹爆炸的闪光，超空间入口的扭曲景象。还有更早的记忆：灰烬号的毁灭，那个袭击者冷漠的脸，雷恩透露的关于他过去的真相。
太多的信息，太少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林星终于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梦境和现实开始模糊界限，他看到了旋转的星辰，听到了遥远的、有节奏的嗡鸣声，感受到了某种巨大而古老的存在，在宇宙的深处注视着他……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与他灰烬号上的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这次更清晰，更接近。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悬浮着，没有身体，没有面孔，只有眼睛。它们注视着他，眼神中包含着无法理解的情感——好奇，期待，警告，还有一丝……悲伤？
“找到我们……”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中，“在一切太迟之前……”
林星猛地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大口喘气。休息舱里一片黑暗，只有门缝下透出一点走廊的微光。他的心脏狂跳，全身被冷汗浸湿。
不是梦。至少不完全是梦。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计时器——他睡了大约三个小时。飞船还在超空间中航行，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十五小时。
林星站起来，走出休息舱。驾驶舱里，雷恩坐在主驾驶位，面前的全息显示屏上显示着复杂的航行数据和飞船状态图。他没有休息，一直在监控系统。
“我……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林星说，声音还有些不稳。
雷恩立刻转过头：“描述。”
林星详细讲述了他看到的景象——旋转的星辰，嗡鸣声，那双金色的眼睛，还有那个直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信息。
雷恩认真听着，没有打断。当林星说完后，他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调出了林星的生理监测数据。
“你的神经活动在十七分钟前出现异常峰值，”雷恩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频率与之前的‘回声信号’匹配，但强度增加了约40%。持续时间约三分钟。”
“那个声音……‘找到我们’……”林星重复着那句话，“它是什么意思？谁在说话？”
“‘我们’可能是复数，指代多个存在。”雷恩沉思着，“也可能是‘共鸣体’本身在尝试沟通。根据先锋号的记录，科考队曾推测‘共鸣体’可能具有某种程度的意识或智能。”
这个想法既令人着迷又令人恐惧。一个具有意识的外星遗物，现在正与他大脑中的某种东西产生联系。
“它想让我们找到它？”林星问。
“或者它在警告我们，其他人也在寻找它。”雷恩关闭监测数据，“不管怎样，这证实了一件事——‘共鸣体’是活跃的，而且它确实在与你产生某种形式的互动。”
他站起身，走到飞船的观测窗前。超空间的奇异光芒在窗外流动，映在他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我们需要加快计划，”雷恩说，声音低沉，“如果你的信号持续增强，不仅追踪者能找到我们，你自己也可能……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林星问，尽管他可能不想知道答案。
雷恩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先锋号的记录中提到，长时间暴露在‘共鸣体’能量场中的生物会出现神经系统的‘重组’。有些变得异常敏感，能感知到通常无法感知的东西；有些出现人格改变或记忆混乱；还有一些……完全失去了自我，变成了某种空壳，只会重复特定的行为模式。”
林星感到喉咙发干：“有多长时间？”
“没有确切数据。科考队中接触‘共鸣体’最久的成员在第七天开始出现症状，第十四天完全失去自主意识。”雷恩停顿了一下，“但那是直接接触。你只是接收远程信号，情况可能不同。”
“可能。”林星重复这个词，它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我会找到办法的，”雷恩说，语气中有一种林星从未听过的坚定，“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这是一个承诺，但林星不知道它有多少分量。雷恩是联邦特工，他的职责是保护联邦的利益，不是保护一个可能成为威胁的陌生人。
“为什么？”林星最终问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仅仅因为我是事故的唯一幸存者？还是因为我是找到‘共鸣体’的钥匙？”
雷恩沉默了很久。超空间的光芒在窗外流动，驾驶舱里只有系统运转的低沉嗡鸣。
“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弟，”雷恩最终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他比你小几岁，聪明，好奇，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热情。他是一名科学家，在联邦科学院工作。”
他走到控制台旁，调出一个加密的个人档案。全息屏幕上出现一个年轻人的照片——黑发，笑容灿烂，眼睛明亮，与雷恩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
“他叫凯兰，”雷恩继续说，“五年前，他被招募加入‘先锋号’的科考队。他是团队中最年轻的成员，负责分析‘共鸣体’的能量特征。”
林星屏住呼吸。他明白了。
“事故发生前三天，凯兰给我发了一条加密信息。”雷恩调出那条信息，文字在屏幕上展开，“他说他们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情，‘共鸣体’不像他们最初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物体。他说他能感觉到它在‘观察’他们，在‘学习’。他请求我，如果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找到真相。”
雷恩关闭了信息，照片也随之消失。
“事故发生后，联邦立刻封锁了所有消息。官方报告称‘先锋号’遭遇空间异常，全员遇难。但我知道那不是全部真相。凯兰的信息，科考队最后的记录片段，一切都指向更深层的秘密。”
他转向林星，眼神中闪烁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我花了五年时间调查，违反命令，跨越底线，一切只为了找到答案。然后三个月前，你的信号出现了。这不是巧合，林星。你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是唯一可能解开谜团的人。”
雷恩走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我帮你，因为这是凯兰会希望我做的。也因为如果不找到真相，不找到‘共鸣体’，可能会有更多的人遭受同样的命运。”
这是一个比林星预期中更人性化，也更沉重的理由。雷恩不是在执行任务，他是在完成一个承诺，一个对逝去亲人的承诺。
“我明白了。”林星最终说。
“去休息吧，”雷恩回到驾驶座，“我们需要你在到达时保持最佳状态。我会监控你的生理数据，如果出现任何异常，我会叫醒你。”
林星点点头，回到休息舱。这一次，当他躺下时，脑海中不再只有恐惧和疑问。还有一丝奇怪的平静。
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这一切。雷恩也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原因。他们被同一件事连接在一起，被同一个谜团困住。
他闭上眼睛，让超空间的低鸣声包裹自己。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金色的眼睛，没有听到神秘的声音。只有平静的黑暗，和遥远星辰的微弱回响。
四十五小时后，他们将到达天蝎座星云边缘，到达一切的起点。
而在那里，真相或许正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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