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裂了“灰烬号”货舰本就沉闷的空气，红光在狭窄的走廊里疯狂闪烁，像是垂死生物的脉搏。
林星死死抓住走廊壁上的固定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次爆炸的冲击波都让这艘老旧的舰船像狂风中的纸船般剧烈摇晃。金属扭曲的尖啸、管道破裂的嘶嘶声、能源核心不稳定的嗡鸣——所有的声音混合成一首毁灭的交响乐。
“警告：船体完整性丧失47%……52%……58%……”
AI的合成女声冷静地播报着越来越糟糕的数据，与周围逐渐升温的恐慌形成鲜明对比。船员们奔跑着，呼喊着，有人抱着数据板，有人拖着紧急物资箱，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问题：我们被什么攻击了？为什么？
林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三级导航员，他原本不应该在这条偏远的贸易航线上遇到这种事。这趟旅程本应平静而乏味——从边缘殖民地运送一批农业机械到另一个边缘殖民地，赚取微薄的信用点，然后回家。
可是当那三艘没有标识的黑船无声无息地从小行星带阴影中跃出，用脉冲炮撕开“灰烬号”的护盾时，平静就被彻底打破了。
“所有船员，前往救生舱！重复，所有船员，前往救生舱！”
舰长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极力压抑的恐惧。
又一发炮弹击中舰体右舷，林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巨人狠狠摇晃。他的身体被甩离扶手，重重撞在对面墙上。剧痛从肩膀传来，眼前一黑，差点失去意识。
“不……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
走廊另一端的紧急灯光下，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高个子，穿着深灰色舰长制服的男人，正逆着人流朝他这边移动。那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在闪烁的红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但真正让林星屏住呼吸的，是那人的眼神——冰冷，锐利，像淬过火的刀锋，与周围混乱的场景格格不入。
那是这艘船上唯一的乘客，一个搭便车的陌生人。登船时只用了一个假名：雷恩。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敢问。舰长亲自安排他住进通常不对外开放的贵宾舱，态度恭敬得近乎畏惧。
现在，这个神秘的乘客正在走廊里逆流而行，目标明确地朝着舰桥方向移动。
又是一次剧烈震动。天花板的一块装饰板脱落，直直朝着林星砸下来。
他来不及躲闪，只能本能地抬手护住头部——
预期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林星小心翼翼地从臂弯间睁开眼，发现那块沉重的金属板悬停在他头顶不到三十厘米处。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稳稳托住了它，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是雷恩。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将金属板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救生舱在那边。”雷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几乎要被周围的警报声淹没。他指向与舰桥相反的方向。
“那你呢？”林星脱口而出，自己也感到惊讶。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他居然在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去向。
雷恩似乎也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感到意外。他停顿了一秒，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林星脸上，审视般地扫过他年轻的面容。
“我有我的事。”雷恩简短地回答，然后转身继续朝舰桥方向走去，仿佛刚才救下林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警告：船体完整性丧失72%……重力系统即将失效……氧气循环系统受损……”
AI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
林星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转身朝着救生舱区域跑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船体扭曲的呻吟。经过舷窗时，他瞥了一眼外面的星空——原本应该漆黑宁静的宇宙，此刻正被能量炮火的光芒和船体碎片的轨迹割裂。
三艘攻击者保持着完美的战术队形，像鲨鱼围猎垂死的鲸鱼般绕着“灰烬号”游弋。它们没有标识，设计也不同于任何已知的舰船型号，但攻击精准而高效，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武装。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一艘毫无军事价值的货船？
疑问刚在脑中闪过，林星就看到了答案。
一艘比攻击者更大、更狰狞的母舰从小行星带的阴影中缓缓滑出。它的外形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表面覆盖着不规则的装甲板，舰首有一个发光的红色标志——三条交错的闪电，中间贯穿着一个破碎的星球图案。
林星的心脏几乎停跳。
那是“破碎星球”的标志。星系中最危险、最残暴的海盗组织之一，以从不留活口和掠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而臭名昭著。
“灰烬号”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出动如此规模的武力？
林星来不及思考更多，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不是爆炸，而是重力系统失效前最后的抽搐。他感觉自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天花板，然后又被甩向墙壁。
失重状态开始了。
他慌乱地抓住一个固定把手，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漂浮——数据板、工具、水珠、甚至是一整箱营养膏。船员们惊慌失措地试图抓住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但仍有几人像无助的气球般飘向走廊尽头。
“救生舱区域……封锁……”
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刺耳的静电干扰。
封锁？为什么？
林星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他们无法到达救生舱——
突然，整艘船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随之而来的不是爆炸声，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紧急照明发出的诡异红光。
然后是寂静。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警报声停止了。AI的播报停止了。甚至船体扭曲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有那种低沉的嗡鸣持续着，震动着每一块金属板，震动着林星的骨头。
他漂浮在黑暗的走廊里，紧握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麻。周围的其他船员也陷入了相似的困惑和恐惧中，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仿佛时间本身已经冻结。
然后，嗡鸣声开始变化。
它有了节奏，有了音调，像某种古老的语言，又像星体运转的旋律。这声音钻入耳朵，渗进大脑，林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开始出现幻象——旋转的星云，燃烧的恒星，崩塌的黑洞，还有……一双眼睛。
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
“啊！”旁边一名船员突然尖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停下！让它停下！”
但他的尖叫被那种奇异的嗡鸣吞没了。越来越多的船员开始出现异常反应，有人蜷缩成一团，有人疯狂地抓挠自己的皮肤，有人则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
林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想起在导航学院学过的知识——某些频率的声波或能量场可以影响人类神经活动，甚至引发集体幻觉。
这是某种武器吗？
嗡鸣声突然达到顶峰，然后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真正的爆炸。
不是从外部，而是从舰桥方向。
炽热的气流裹挟着碎片冲进走廊，林星被狠狠甩向墙壁。这一次，他没能及时抓住任何东西，后脑重重撞在金属板上。
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
当林星再次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疼痛。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第二个感觉是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粗糙的金属板，布满了锈迹和水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机油和某种腐烂植物混合的气味。
他在哪里？
记忆像潮水般涌回：灰烬号，海盗，爆炸，嗡鸣，撞击……
林星猛地坐起身，随即因剧烈的头痛而倒抽一口冷气。他伸手摸向后脑，触感湿黏。是血，但已经凝固了。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狭窄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储物间而非居住舱。墙壁上堆满了生锈的金属箱和废弃的设备零件，唯一的照明来自天花板上一盏昏黄的灯，灯罩已经破裂，光线忽明忽暗。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简易的床铺——就是他刚才躺着的地方。床上铺着粗糙的布料，虽然旧，但还算干净。
他不是在灰烬号上。也不是在海盗船上。至少，这里不像他见过的任何飞船内部。
林星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原本的船员制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色的工装服，虽然磨损严重，但很合身。
谁给他换了衣服？谁救了他？
他走到门边，门是厚重的金属制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送食口。门被锁住了。
囚犯。
这个词闪过脑海，带来一阵寒意。
但随即他又注意到一些细节：门锁是从外面锁上的，但他没有戴手铐或脚镣；房间虽然简陋，但有床铺，甚至有角落里的一个小洗漱池；空气虽然不好，但可以呼吸，温度也在人类可接受范围内。
这不是海盗的作风。破碎星球海盗从不留活口，更不会给俘虏提供床铺。
林星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灰烬号被攻击，他被爆炸波及，失去意识，醒来后在这里。这意味着有人从失事的船上救了他，带他来到这里……无论“这里”是哪里。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林星立刻退后几步，背靠墙壁，摆出防御姿态。门锁发出机械转动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让林星愣住了。
是雷恩。
那个神秘的乘客，脸上带着伤疤，眼神锐利的男人。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同了——深灰色的舰长制服换成了一身黑色耐磨的战术服，外面罩着一件深棕色皮质外套；脸上多了一些新的擦伤，眉骨处的旧伤疤有些发红，像是最近才重新裂开过；但他的姿态依然挺拔，眼神依然冷静，甚至比在灰烬号上时更加警觉。
两人对视了几秒。林星注意到雷恩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实际上处于随时可以拔出腰间武器的位置。
“你醒了。”雷恩先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静，“感觉如何？”
“我在哪里？”林星反问，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一个安全的地方。”雷恩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他的动作流畅而从容，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相对安全。”
“相对？”林星捕捉到这个词的微妙。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唯一的椅子旁坐下。椅子是金属的，没有衬垫，看起来很不舒服，但他坐上去的姿态仿佛那是王座。
“灰烬号已经没了。”雷恩直视着林星的眼睛说，“船员中，你是少数幸存者之一。”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打在林星胸口。虽然他早有预感，但听到确认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那些面孔——总是抱怨伙食的厨师老李，爱讲冷笑话的工程师小张，严肃但公正的大副——都没了？
“少数幸存者是多少？”林星的声音有些沙哑。
“三个。”雷恩的回答简洁而残酷，“你，我，还有一个轮机部的女孩，叫艾莉。她伤得很重，正在接受治疗。”
只有三个。一艘船上有二十七名船员，只有三个活了下来。
林星闭上眼睛，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变得锐利：“是你救了我？”
雷恩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为什么？”林星追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可以自己去逃生舱，或者做你‘自己的事’。”
这个问题似乎让雷恩感到有趣。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几乎不能被称作微笑的弧度：“你觉得我应该抛下你？”
“在那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存。”林星诚实地说。
“我不是大多数人。”雷恩站起身，走到墙边，看似随意地检查着一个金属箱上的标签，“而且，你救过我一次。”
林星愣住了：“我救过你？什么时候？”
“在走廊上，重力失效前。”雷恩转过身，“你提醒我小心头顶脱落的管线。当时我专注于其他事情，没有注意到。”
林星努力回忆。是的，在重力失效前的混乱中，他确实看到雷恩头顶有一段松动的管线，他喊了一声“小心上面”。但那是几乎本能的反应，他甚至不确定雷恩是否听到了。
“那不算什么。”林星说。
“在那样的环境中，任何一点注意力分散都可能是致命的。”雷恩走回椅子旁，但没有坐下，“你给了我那一点提醒，我还你一条命。公平交易。”
林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的逻辑简单直接到近乎冷酷，但又无法反驳。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换了个问题，“我们还在那个星区吗？攻击我们的海盗呢？”
雷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
“我们现在的位置，用标准星图术语来说，是‘未标记区域’。”他终于开口，“一个不在任何官方记录上的地方。至于那些攻击者……他们不是海盗。”
“不是海盗？”林星皱起眉，“但我看到了母舰上的标志，破碎星球的——”
“那是伪装。”雷恩打断他，“真正的海盗不会使用那种级别的武器，也不会对一艘货船采取那种战术。他们是有其他目的的专业军队。”
“什么目的？”
这次雷恩的沉默更长了。他的目光在林星脸上停留，仿佛在评估什么。
“灰烬号上有一件东西，”他缓缓说，“一件很多人想要的东西。那些攻击者认为它在船上。”
林星感到困惑：“什么东西？灰烬号只是一艘运农业机械的货船。”
“表面上是这样。”雷恩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有时候，真相被埋在好几层伪装下面。好好休息，你的伤需要时间恢复。食物和水会定时送来。不要试图离开这个房间——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等等！”林星叫住他，“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我还有家人，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我需要联系他们——”
“现在联系外界只会引敌人找到这里。”雷恩的声音不容置疑，“至于要待多久……取决于很多因素。包括你的伤势恢复情况，外界的搜索强度，以及我们能否确认你没有被跟踪或标记。”
“标记？什么标记？”
但雷恩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关上，锁芯转动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林星站在原地，盯着紧闭的金属门，心中充满了更多疑问。
一件东西？伪装？标记？
还有雷恩这个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他会在灰烬号上？为什么他要救自己？
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没有答案。
林星叹了口气，坐回床铺上。身体的疼痛提醒他，他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只能等待。
他环顾这个简陋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零件上。其中有一个破旧的导航仪外壳，虽然已经损坏，但面板上的星图投影装置似乎还完整。
林星走过去，捡起那个外壳。灰尘和锈迹覆盖了它原本的颜色，但某些按钮上磨损的痕迹表明它曾经被频繁使用。
作为一名导航员，他对这类设备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用手擦去面板上的灰尘，露出下面模糊的品牌标志——“星途”，一个已经倒闭多年的导航设备制造商。
某种本能让林星按下电源键。
什么也没发生。当然，它已经坏了，没有能源。
但就在他准备放下它时，导航仪面板深处，一个极其微弱的蓝光闪烁了一下。
只有一下，短暂得几乎像是幻觉。
林星眨了眨眼，再次按下电源键，更加用力。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他皱起眉，将导航仪拿到灯光下仔细检查。外壳破损严重，内部电路板暴露在外，许多元件已经烧毁或缺失。这玩意儿根本不可能工作。
但那个蓝光……
也许只是眼睛的错觉，或者是灯光反射造成的。
林星摇摇头，将导航仪放回原处。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胡思乱想。
他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但睡意迟迟不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灰烬号最后的时刻：闪烁的红光，船体的震动，船员们的尖叫，还有那奇异的嗡鸣声……
以及雷恩的眼睛。那双在混乱中依然冷静锐利的灰蓝色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送食口打开的声音将林星从半睡半醒中拉回现实。一个金属托盘被推了进来，上面有一碗糊状的食物，一杯水，还有两片药片。
林星坐起身，谨慎地检查了食物和水。食物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至少没有异味；水是清澈的；药片是标准的抗生素和止痛药，包装完整。
他吃下药片，喝了水，但只吃了几口食物就没胃口了。不是食物的问题，而是他的胃因为紧张和疑问而缩紧。
托盘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林星迅速抽出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字：
“今晚别睡得太沉。保持警惕。”
没有署名，但字迹刚劲有力，笔画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风格。
是雷恩。
警告？还是测试？
林星将纸条揉成一团，犹豫了一下，没有扔掉，而是塞进了工装服的口袋里。
他重新躺下，但这次不再试图入睡。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声音。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唯一的照明灯仍然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阴影。远处偶尔传来模糊的机械运转声，但都很轻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星开始数自己的心跳，从一到一百，再从一百到一，试图保持清醒。
但他毕竟受了伤，身体需要恢复。渐渐地，疲倦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重……
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将他惊醒。
声音来自门的方向。
林星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他小心地转过头，看向门。
送食口被从外面打开了。但这不是送食物的时间。
一只手从送食口伸了进来，手里握着一个细长的金属管。管口对准了房间内部。
林星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没有武器，房间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唯一的办法是——
他猛地从床上滚下来，躲到床铺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几乎同时，金属管中喷出一股无色的气体，迅速在房间里扩散。
麻醉气体？毒气？
林星捂住口鼻，但已经吸入了一些。一种甜腻的气味充斥鼻腔，随之而来的是头晕和四肢无力感。
不能昏迷。绝对不能。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刺激神经保持清醒。血液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开门。
林星蜷缩在阴影中，眼睛死死盯着门的方向。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侧身挤了进来。
不是雷恩。这个人更矮，更瘦，穿着深色紧身衣，脸上戴着呼吸面罩。他手里拿着一把造型怪异的手枪，枪口装有消音器。
入侵者警惕地环顾房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床铺上，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开始在房间里搜索，动作敏捷而专业，显然受过训练。
林星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能感觉到麻醉气体的效果正在增强，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他必须行动，在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
入侵者检查了洗漱池下方，又翻动了那堆废弃零件。当他弯下腰检查床底时，背对着林星藏身的缝隙。
就是现在。
林星用尽全身力气从藏身处冲出来，撞向入侵者的后背。撞击并不算重，但足够让入侵者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几步。
入侵者反应极快，立刻转身，举枪瞄准。
但林星已经扑了上去，抓住对方持枪的手腕，用力向墙上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手枪脱手飞出，滑到房间另一角。
入侵者没有试图去捡枪，而是用另一只手握拳击向林星腹部。林星侧身躲过，但麻醉气体的效果让他动作慢了半拍，拳头擦过他的肋骨，带来一阵剧痛。
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扭打起来。入侵者显然受过专业格斗训练，每一招都狠辣致命。但林星凭借本能在抵抗，用他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反击——踢，撞，抓，咬。
混乱中，林星扯下了入侵者的呼吸面罩。面罩下是一张年轻但冷漠的脸，亚洲人特征，左眼角有一道细小的伤疤。
入侵者因突然暴露在麻醉气体中而呛咳起来，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缓。
林星抓住机会，用头猛撞对方的面部。他听到鼻梁断裂的脆响，入侵者痛哼一声，向后倒去。
但对方在倒下时，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一闪。
林星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手臂格挡。刀刃划过他的前臂，鲜血立刻涌出。
剧痛反而驱散了部分麻醉效果。林星一脚踢在入侵者手腕上，匕首脱手飞出。然后他不顾手臂的伤口，扑上去压制住对方，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
入侵者挣扎着，手指抓挠林星的手臂，踢打着他的身体。但林星死死不松手，肾上腺素和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入侵者的动作开始减弱时，房间门被猛地踢开。
雷恩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造型简洁但显然威力不俗的能量手枪。他看到房间里的情景，眉头皱起，但没有立刻开枪。
“放开他。”雷恩对林星说。
林星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入侵者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咳嗽着。
雷恩走上前，用枪指着入侵者，同时迅速搜查了对方全身，又卸下了几个隐藏的武器和装备。然后他从腰间取出一副磁力手铐，将入侵者的双手铐在背后。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二十秒，干净利落得令人惊叹。
“你受伤了。”雷恩转向林星，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
“只是划伤。”林星说，虽然伤口比他愿意承认的要深。
雷恩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个急救包，扔给林星：“处理一下。用蓝色的那管，是凝血剂和消毒剂二合一的。”
林星接过急救包，犹豫地看着地上的入侵者：“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不是要杀你。”雷恩蹲下身，检查入侵者携带的物品，“如果要杀你，直接用狙击枪从送食口射击就行了。他是来抓你的，活的。”
“抓我？为什么？”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入侵者脖子上扯下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金属牌。牌子上刻着一个符号——三条波浪线，中间有一个眼睛图案。
看到这个符号，雷恩的表情阴沉下来。
“星海之眼。”他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林星从未听过的凝重，“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糟。”
“星海之眼是什么？”林星一边给自己的伤口上药，一边问。凝血剂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刺痛，但他咬牙忍住了。
雷恩站起身，走到门边，确认走廊外的情况，然后关上门。房间里的麻醉气体已经通过通风系统散去大半，但空气中仍残留着甜腻的气味。
“一个组织。”雷恩简洁地回答，“情报贩子，中间人，偶尔也做雇佣兵和绑架。但这不是重点。”他转向林星，眼神锐利，“重点是，他们不应该知道你还活着，更不应该知道你在哪里。”
林星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有内鬼？”
“或者追踪器。”雷恩的目光扫过林星全身，“脱下衣服。”
“什么？”
“脱下衣服，全部。”雷恩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他们能找到这里，说明你身上有追踪设备。我要检查。”
林星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刚才的袭击，他还是照做了。他脱掉工装服上衣和裤子，只留下内裤，站在房间中央，感觉异常尴尬和脆弱。
雷恩走上前，开始检查他的身体。他的动作专业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部分。手指按压林星的皮肤，检查是否有皮下植入物；仔细查看耳朵、鼻孔、口腔；甚至让他转身，检查脊椎和头发深处。
“没有。”雷恩最终得出结论，“没有植入式追踪器。衣服呢？”
他将林星脱下的衣服拿到灯光下仔细检查，从接缝到纽扣，从布料纤维到任何可能的隐藏口袋。
“也没有。”他将衣服扔回给林星，“穿上吧。我们得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林星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更安全的地方。”雷恩踢了踢地上的入侵者，“星海之眼从不单独行动。既然有一个找到了这里，就会有更多。”
他走到墙边，在某块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毫无区别的面板上按了几下。面板滑开，露出后面的控制终端。雷恩快速输入一系列指令，房间里突然响起低沉的机械运转声。
林星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他低头看去，发现地板中央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缝隙，缝隙逐渐扩大，露出下面黑暗的竖井。
“应急通道。”雷恩解释道，从入侵者身上搜出的一些装备中挑出两个呼吸面罩，扔给林星一个，“戴上。下面空气可能不好。”
林星戴上呼吸面罩，跟着雷恩走向竖井边缘。往下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先下。”雷恩说，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林星听到轻微的落地声从下方传来，紧接着是雷恩的声音：“下来，不高。”
林星深吸一口气，跟着跳了下去。
竖井大约只有三米深，他落在柔软的缓冲材料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雷恩手里的照明棒发出微弱的光。
这是一个狭窄的隧道，勉强能让一个人直立行走。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显然不是人工建造的，更像是天然洞穴。
“这里是哪里？”林星忍不住问。
“旧矿道。”雷恩在前面带路，“这整个地方——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矿业前哨站。五十年前因为资源枯竭被遗弃，但基础设施还能用。”
他们沿着隧道前进，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空气潮湿而寒冷，带着明显的霉味和矿物气息。偶尔有水滴从头顶落下，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走了大约十分钟，隧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出现微弱的光线。
雷恩放慢脚步，示意林星保持安静。他拔出手枪，小心翼翼地接近光源。
那是一个出口，被茂密的藤蔓植物遮挡着。雷恩轻轻拨开藤蔓，向外窥视。
林星也凑过去，看到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洞穴顶部有裂缝，让阳光和雨水得以进入。洞穴里长满了各种奇异的植物，有些散发着柔和的荧光。在洞穴中央，有一片平静的地下湖，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下的岩石和水草。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最惊人的是洞穴四周的岩壁上，嵌着各种废弃的机器和设备——采矿钻机，运输车，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居住舱。所有这些都被植物覆盖，部分已经锈蚀，但整体结构仍然完整。
这是一个被自然重新占领的人类遗迹。
“安全。”雷恩低声说，率先走出隧道。
林星跟着走出来，站在湖边，环顾四周。这里的空气清新得多，带着植物和水的湿润气息。
“我们在这里暂时安全。”雷恩说，“星海之眼不知道这个矿道的存在。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
“那个袭击者呢？”林星问，“你把他留在那里了？”
“他会醒来，但需要时间。而且他的手铐是磁力的，没有特殊工具打不开。”雷恩走到湖边，蹲下掬起一捧水，检查后喝了几口，“这里的水可以喝。天然过滤的。”
林星也走到湖边，摘下呼吸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虽然清凉，但很干净。
他蹲下身，看着湖水中的倒影。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脸上有擦伤和污迹，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缠着绷带。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混合着恐惧、困惑，以及一丝奇异的兴奋。
在经历了灰烬号的毁灭、被囚禁、被袭击后，他现在站在一个隐藏的地下洞穴里，和一个完全陌生、充满谜团的男人在一起。
“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林星看着雷恩的背影问。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一面覆盖着藤蔓的岩壁前，拨开植物，露出后面的金属门。门上有一个密码面板，雷恩输入了一串长长的密码。
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一个小型庇护所，里面有简单的居住设施，储物架，甚至还有一个工作台。
“因为你需要安全，而我有责任提供它。”雷恩终于回答，走进庇护所。
“责任？”林星跟着走进去，“我们只是同船乘客，你没有责任——”
“不仅仅是同船乘客。”雷恩打断他，转身面对林星，目光深邃，“你是灰烬号上的导航员，林星，二十四岁，来自边境殖民地新希望镇。你在星海导航学院以第三名的成绩毕业，但因为拒绝加入军方而被分配到民用货运公司。你有一个妹妹，林月，十八岁，在新希望镇的农业学校学习。你的父母在五年前的一次殖民船事故中去世。”
林星感到全身冰凉。雷恩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信息不应该是一个普通乘客能知道的。
“你是谁？”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你到底是谁？”
雷恩走到工作台旁，打开一个隐藏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金属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徽章——银色的，形状像展开的翅膀，中间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
林星认识那个徽章。每个在导航学院学习过的人都认识。
星海联邦特别调查局的徽章。
“我的真名是雷恩·瓦尔德。”雷恩说，声音平静，“联邦特别调查局高级探员，编号SIA-7。我在灰烬号上是因为追踪一件失踪的文物——一件被认为具有极高历史价值和潜在危险性的古老外星遗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林星的眼睛。
“而根据我们的情报，那件文物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你父母遇难的那艘殖民船上。你是那场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林星。而你身上，可能携带着找到那件文物的关键。”
林星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摇晃。他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
父母的事故……唯一幸存者……外星遗物……
所有的碎片开始拼凑起来，形成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攻击灰烬号？”林星的声音几乎耳语，“因为他们认为那件东西在我身上？”
雷恩点了点头：“星海之眼为出价最高的人工作。而有人出了非常高的价格，要找到那件遗物，以及……任何可能知道它下落的人。”
他走近林星，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现在明白了吗，林星？你不是偶然被卷入这件事的。从五年前开始，你的人生就与这件东西紧密相连。而现在，那联系再次激活了。”
林星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心。
“告诉我一切。”他说，“告诉我关于那件遗物的一切，关于我父母的事故，关于所有我不知道的真相。”
雷恩点了点头。他走到工作台旁，启动了上面的全息投影仪。
一个旋转的三维星图出现在空气中，其中一点被标记为红色，不断闪烁。
“故事很长。”雷恩说，声音在寂静的庇护所里回响，“但我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洞穴外的世界，夜晚正悄然降临。透过岩壁裂缝，能看到第一颗星星在黄昏的天空中亮起。
而在地下的庇护所里，另一段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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