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胤摄政王府，自那夜桃林火后，门庭非但未衰，反日更喧阗。——建章殿新葺，乌木为梁，金漆未干，朝臣便踏破门槛：北疆告急、江南水患、司徒残党作乱，皆待摄政皇乾坤独断。而内院深处，沈如歌的寝宫却静得能听见更漏。她已有孕四月，太医日夜轮值，腹形尚浅，脉象却滑疾如珠滚玉盘，说是“极贵，亦极险”。
险在蛊。桃花母蛊蛰伏太后，子蛊寄居如歌心口，虽经桃核暂压，却随时可能反噬。肖珏每夜归来，先以银刀划掌，滴血入药，亲自看如歌服下，才肯合眼。血入口，苦腥翻涌，如歌却笑：“王爷与我，血乳交融，孩子生出来，定是铁石心肠。”肖珏不答，只以额抵她腹，眉间罕见温柔——那温柔却像刀背，冷而钝，让人分不清是护是囚。
四月十五，太后“疾薨”的消息传入。宫报云：太后食桃花瓣，毒发，十指抓地，血书“桃花”二字而亡。肖珏闻报，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命将尸身送往后山桃林，无棺无椁，任花覆面。当夜，他抱如歌立于廊下，看宫车辘辘远去，忽低笑：“母蛊随她死，子蛊却活你——天下欠我，我欠你，你欠孩子，一环扣一环。”笑声散在夜风里，如歌只觉背脊生寒。
第五日，西疆急报：安定王起兵，以“清君侧”为名，合十万铁骑，直指京师。朝堂哗然，众臣跪请摄政皇亲征。肖珏却推了所有军报，命人在后园起一座高台，台名“听胎”，每日登楼，于风中听如歌腹内动静。太医跪谏：“王妃体虚寒，恐难承双蛊之力。”肖珏只回一句：“本王要她母子均安，若不能，全太医院陪葬。”语淡，却如冰锥，人人自危。
第六日夜，如歌梦魇。梦里，又见锦月雪发燃火，扑入她腹；转瞬间，火化成莲，莲开，花心生一婴，婴啼一声，却呼“锦月”。她惊而醒，冷汗透衣，觉腹内一动，似真有人轻踢。她颤手抚腹，低问：“你是谁？”窗外，风敲竹，似答非答。她抬眼，见窗纸透进一条黑影，瘦长如缢鬼，指甲轻抠窗棂，发出“吱——”一声，像锈刀割木。如歌骇极，方欲呼救，黑影忽低哑开口：“姑娘莫惊，我乃断渡旧使，来送解蛊方。”言罢，一片薄纸自窗隙飘入，上写八字：“欲解子蛊，先离摄政。”
纸方落地，门被踹开，肖珏携风而入，一剑挑开窗，外头空空，只余竹叶翻飞。他拾纸，扫过八字，面色未变，只回首看如歌，声音轻得骇人：“你想走？”如歌泪涌，却倔强抬眸：“我想活，也想孩子活。”肖珏与她对视良久，忽收剑，低笑：“好，我让你走。”笑声未落，他抬手，一掌击在她颈侧，如歌眼前一黑，软倒在他臂弯。他抱她，于耳边轻喃：“可走，只能走到我怀里。”
次日，京师传言：摄政王妃因疾，迁往西山静养，车马秘密，不知所踪。同日，安定王十万铁骑已破潼关，前锋距京不足三百里。肖珏披甲点将，于府门登车，回首望后园高台，台上风卷玄旗，旗下无人，却隐隐似有一袭素衣，扶栏而立。他收回目光，低令：“启程。”车轮滚滚，载着他奔赴血海，也载着如歌，驶向更深的局。
西山，慈航旧庵，荒苔没径。后殿地窖，灯火幽微。如歌被安置榻上，腹上覆一领袈裟，袈裟内缝满符纸，以镇蛊动。榻前，一人背灯而坐，雪发、刀痕、缁衣——正是该已成灰的锦月。她执如歌脉，低语：“孩子无辜，我保他；你若有心，保自己。”如歌泪落，却问：“他呢？”锦月抬眼，望向京城方向，声音轻得像风：“他自有他的劫，你非渡劫人。”
更鼓三响，地窖石门轻启，一线月光透入，照在锦月雪发上，像铺一层银霜。她起身，将一盏青灯留与如歌，灯芯以桃核为座，火头摇曳，映出壁上影子——一长一短，一尼一孕，像一幅被钉死的命运图。
（白）正是：
高台听胎，听的是子，也是劫；
地窖避世，避的是人，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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