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建章殿火起第三日,京城尚闻焦腥。摄政王府却张灯结彩,朱绸高悬,说是“冲喜”。内院深处,沈如歌倚窗,捧一盏安胎药,唇色被热气熏得微红。——那夜血战,她竟有孕,太医把出滑脉时,手抖如筛锣。肖珏闻报,只吐一字:“留。”自此府中皆知,王妃之腹,贵过江山。
然如歌自知,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桃花蛊未解,母蛊仍蛰伏太后;太师虽死,余党尚控六部;更甚者,她心底有鬼——火盆焚伞那一瞬,她亲眼见断渡影子被焰吞没,却有一缕白烟钻入自己裙下,自此夜梦多魇,梦里总闻女声低唤:“替身当归位。”
是夜子初,肖珏未归。如歌披氅,独至后园桃林。林中设一新冢,石碑无字,只刻一朵桃花。她于冢前燃香,烟刚起,忽闻背后脚步轻若猫足。回首,但见月光下立着缁衣女,雪发蒙面,手执白灯,灯上亦书“桃花”二字。如歌惊怔,低喝:“谁?”女掀面纱,露出遍布刀痕的脸——断渡!抑或说,是本该成灰的锦月。
锦月竖起一指,示意噤声,又指如歌小腹,声音轻似风过烛焰:“孩子无辜,我来救他。”说罢,取出一枚桃核,核表暗红,像浸过血,递与如歌,“以此替蛊,可保胎三月。三月之内,须离王府,离肖郎——他已成魔,非尔良人。”如歌不接,只怔怔看她,眼底千浪翻涌:“你……未死?”锦月笑,比哭更苦:“死是超脱,我舍不得你。”一句话,像冰锥刺心,如歌泪涌,却倔强昂首:“我走了,他呢?”锦月抬眼,望向远处灯火,眸底浮起悲悯:“他自有他的债,你非偿债人。”
话音未落,林外忽传脚步杂沓,火把如龙。肖珏披血袍自暗处走出,目光先锁锦月,再移如歌,眸色由惊转狂,由狂转怒,终凝成森冷:“原来,局外人是我。”他抬手,暗卫四散,将桃林围成铁桶。锦月不惊,反踏前一步,挡在如歌身前,声音无波:“肖珏,还债莫累及无辜。”肖珏大笑,笑中却带哽咽:“我便是债,你偿我十年,她偿我余生,你们谁也别想逃!”笑声未落,他拔剑——剑尖却指自己胸口,“要么,你带我走;要么,我带你们——同赴黄泉!”
火光照面,三人影子交叠,一长一短一缁衣,像一幅被撕碎的旧画。锦月闭眸,合掌低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再睁眼,她忽地抬手,将白灯掷向无字碑,“砰”地碎成火雨,火雨映她雪发,像一场迟到的荼靡。她转身,拥住如歌,于她耳畔轻喃:“记住,你才是局。”说罢,竟纵身扑向火海,缁衣燃成赤蝶,瞬间吞没身影。如歌尖叫,欲扑去,被肖珏死死箍住腰。火中,最后一缕白烟升起,似女子含笑回眸,随风钻入如歌小腹。如歌只觉腹中一动,似花苞舒展,疼痛骤止,取而代之的,是暖流传遍四肢。
火熄,碑裂,冢平。肖珏抱如歌,立于焦土,臂如铁,声却低柔:“她走了,你还有我——和孩子。”如歌抬眼,泪痕未干,眼底却浮起陌生寒意:她忽然分不清,腹中生命,是她的,是他的,还是“她”的。夜风吹过,桃花纷落,像一场无声的雪,将答案掩埋。
远处更鼓五震,天色将明。如歌于昏沉中,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像有人在黑暗里,轻敲一扇未启的门。她抬手,覆腹,低低问:“谁……才是局外人?”腹内,似有人隔着血肉,轻声回:“如梦,如歌,皆在局中。”
(白)正是:
火焚旧冢,新魂投腹;
梦中有梦,局外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