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离开后,尚书府正厅里的气氛骤然沉了下来。方才还强撑着的笑语消失无踪,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滞涩。
沈仲文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上好的碧螺春在杯中舒展,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他却一口也喝不下去。方才宴席上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翻腾——老夫人明里暗里的抱怨,清柔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有那些下人们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视……这一切,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而这一切的根源,皆因定北侯萧彻,没有亲自陪同沈微婉回门。
“岂有此理!”沈仲文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溅出些许,在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定北侯是什么意思?我沈家女儿嫁过去,回门之日,他竟连面都不露?这是打我沈仲文的脸,打我整个尚书府的脸!”
王夫人连忙上前,递上一方锦帕,柔声劝道:“老爷息怒,您消消气。侯爷许是真的军务繁忙,北境刚安定,事务繁多也是有的。”
“军务繁忙?”沈仲文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再忙,回门这点功夫都没有?我看,他就是没把我沈家放在眼里!”
他心里何尝不清楚,王夫人这话不过是安慰。定北侯是谁?那是大胤的战神,手握重兵,连陛下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自己一个三品礼部尚书,在他眼里,或许真的算不得什么。
可清楚归清楚,憋屈却是实打实的。他沈仲文寒窗苦读数十载,才爬到今日的位置,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嫁入侯府,本该是荣耀之事,如今却因男方的轻慢,让他成了京中同僚的笑柄。日后在朝堂上,那些与他不对付的官员,指不定会用此事编排他多少是非。
“父亲说的是。”沈清柔适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委屈,“姐姐嫁的可是定北侯,何等尊贵?回门连夫君都不陪,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姐姐在侯府受了冷落,连侯爷的面都见不着呢。”
她这话,看似是为沈微婉抱不平,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更坐实了定北侯轻视沈家的事实。
沈仲文的脸色愈发难看,胸口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他猛地站起身,在厅内踱来踱去,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他萧彻战功赫赫又如何?年轻有为又如何?我沈仲文的女儿,也不是任人轻慢的!”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可声音里的底气,却越来越不足。
是啊,他能如何?去向陛下告状?陛下正倚重萧彻镇守北境,岂会为这点“小事”责备于他?去找萧彻理论?他连侯府的大门都未必能轻易进去,即便见到了,以萧彻的性子,怕是只会冷眼相对,甚至可能因此迁怒于沈家,到时候得不偿失。
说白了,还是自己官微言轻,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沈仲文紧紧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停下脚步,望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眼神晦暗不明。
当初同意将微婉嫁过去,不就是看中了定北侯府的权势,想借此为沈家铺路吗?如今却因这点“轻慢”而耿耿于怀,是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可转念一想,连回门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到场,萧彻的眼中,怕是真的没有他这个岳父,没有沈家。如此一来,这门亲事,究竟能为沈家带来多少助力?微婉在侯府的日子,又真的能如王夫人所说的那般安稳吗?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沈仲文脑海里交织,有愤怒,有不甘,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老爷,依妾身看,这事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王夫人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算计,“侯爷年轻气盛,性子又冷,许是真的不懂这些内宅礼节。微婉是个聪明的,在侯府慢慢经营,总能让侯爷看重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再说,咱们不是还有后手吗?那四个丫鬟,总能给咱们传回些消息。若是微婉真的在侯府不得意……”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沈仲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沈微婉失了势,那沈家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清柔身上了。总能寻个机会,让清柔也攀附上高枝,甚至……取代沈微婉的位置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沈仲文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看了王夫人一眼,这个女人,虽然出身不高,心思倒是活络。
“你说得有道理。”他缓缓坐下,重新端起茶盏,这一次,终于抿了一口,“让那几个丫鬟机灵点,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是,老爷放心。”王夫人笑得温婉,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老夫人在一旁听着,始终没说话,只是捻着佛珠的手指,速度快了几分。她心里清楚,沈家如今的处境,能攀上定北侯府已是不易,萧彻的轻慢虽让人不快,却也只能忍着。只是……沈微婉那个丫头,真的能在侯府站稳脚跟吗?若是不能,清柔……或许真是个更好的选择。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佛珠滚动的细微声响,和沈仲文压抑的呼吸声。一场因回门而起的风波,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涌动,牵扯着各方心思,也隐隐预示着沈微婉在侯府的日子,绝不会平静。
而此刻的定北侯府,沈微婉正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弯月。秋霜和青禾在一旁收拾着从尚书府带回的东西,春桃则安静地站在角落,手里捧着一盆刚换过水的兰花。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青禾忍不住问道,“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沈微婉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父亲和祖母他们,此刻是不是正在议论她,议论萧彻的缺席?是不是又在嘲笑她?
还有萧彻……他真的是因为军务繁忙,才没空陪同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屑于踏入尚书府一步?
她想起那日在月色下见到的他,玄色锦袍,挺拔如松,眼神深邃。那样一个人,心思定然深沉难测,自己又怎能奢望他会在意这点回门的礼节,在意她这个“被迫”嫁给他的妻子?
罢了,想这些又有何用?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她抬眼看向窗外,侯府的夜色静谧而深沉,远处传来巡夜护卫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力,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秩序感。
这里是她的新家了,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至于那些轻视和嘲讽,她会一一记下,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沈微婉,即便是被迫嫁入侯府,也绝不会任人欺辱,更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她的目光落在那盆兰花上,叶片青翠,透着勃勃生机。就像她自己,即便身处困境,也要努力扎根,静静绽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