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南推开猩红回廊尽头那扇雕花木门时,指腹蹭过门板上凸起的藤蔓花纹,触感像某种生物的鳞片。门轴转动的声音带着粘稠的滞涩感,仿佛轴芯裹着半凝固的血液——这让他想起三天前在无妄剧院后台,那个连环杀手被自己划伤时,血珠顺着刀刃滚落的速度。
“滴答,滴答。”
走廊顶部的吊灯忽明忽灭,每一次闪烁都让墙壁上的猩红更深一分。那些暗红色的涂料并非颜料,读心术早在踏入回廊的瞬间就告诉了他答案——混合着蜡油与风干血迹的特殊涂层,此刻正随着空气流动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味。
“第七位‘客人’已经在等你了,林先生。”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林司南微微挑眉,他的预知能力并未捕捉到这个声音的主人,这倒是罕见的意外。他放缓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道旧疤,那里曾被碎玻璃划开三厘米深的伤口,愈合时的痒痛感至今能通过意念唤醒,像有细小的虫豸在皮肉下爬行。
读心术铺展开来,却在触及声音源头时撞上一层坚硬的壁垒。对方的思维像被裹在铅制容器里,只能隐约感知到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仿佛在观察实验室里的标本。
“有趣。”林司南低声轻笑,声音在狭长的走廊里撞出细碎的回音。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你藏在第三幅画后面,对吗?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老头——哦,不对,你的脊椎在三年前就该坏死了,现在能站着,全靠这身浸过福尔马林的皮囊。”
走廊深处的拐杖声戛然而止。三秒后,第三幅油画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后面一个佝偻的身影。老人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僵硬光泽,右手握着的象牙拐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
“您的能力,比传闻中更令人惊叹。”老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我是猩红回廊的看守者,也是您下一场‘剧本’的合作者。”
林司南歪了歪头,左耳的头骨银坠晃到脸颊边。他能看到老人西装领口露出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像蚯蚓般盘踞,那是长期浸泡防腐液的痕迹。“合作者?”他指尖轻点太阳穴,时间控制能力悄然发动——老人喉咙里滚动的下一句话,在他听来被拉长成扭曲的嗡鸣,“我从不和死人合作。”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像被狂风弯折的枯木。他咳得撕心裂肺,却没有咳出任何东西,只有脖颈处的皮肤因用力而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林司南清晰地捕捉到那瞬间泄露的思维碎片——“……他知道防腐液的配方……必须尽快启动仪式……”
“仪式?”林司南解除了时间控制,声音里带着蜜糖般的甜腻,“是指把走廊尽头那七个女孩的灵魂,封进红宝石里的游戏吗?”
老人的咳嗽猛地停住,僵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走廊尽头的七扇门同时发出轻响,门缝里渗出淡蓝色的微光,像被按灭的烛火余烬。林司南的预知能力在这时突然活跃起来,无数画面碎片涌入脑海:七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在回廊里奔跑时裙摆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她们被按在祭坛上时,瞳孔里倒映出的红宝石光芒;还有老人用手术刀划开她们手腕时,嘴角勾起的与年龄不符的贪婪……
“她们的恐惧很纯粹,对吗?”林司南缓步走向走廊尽头,每一步都踩在地板的缝隙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不像无妄剧院那些人,心里装着太多肮脏的秘密,恐惧都带着馊味。”他停在第一扇门前,门板上用稚嫩的笔迹刻着“安安”两个字,笔画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泪痕。
读心术穿透门板,触碰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意识。女孩大概只有八岁,心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妈妈说数到一百,她就会来接我。”林司南的指尖按在门板上,能感受到木头下面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女孩用指甲抠挖门板的声音,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第一扇门里的安安,害怕黑。”林司南忽然转头看向老人,笑容里带着残忍的天真,“你把她关在暗室里七天,只为听她哭着数数字的声音,对吗?”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指骤然收紧,宝石顶端的红光暗了暗。“您不该窥探我的记忆。”他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寒意,“这些灵魂是猩红回廊的基石,没有她们,您的下一场‘剧本’无法展开。”
林司南轻笑一声,转身推开了第一扇门。门后的房间果然漆黑一片,只有墙角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熊。女孩听到开门声,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在心里疯狂地数着:“……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妈妈不会来了哦。”林司南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轻轻钻进女孩的耳朵,“她把你卖给这个老爷爷时,拿了一大笔钱,足够给弟弟买新的游戏机了。”他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她惊恐的脸,“你看,我知道你藏在布偶熊里的发卡——那是妈妈送你的最后礼物,对吗?”
女孩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她怀里的布偶熊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藏在里面的塑料发卡断成了两截。女孩没有哭,只是瞳孔渐渐涣散,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下去,化作一缕淡蓝色的微光,飘向走廊尽头的祭坛。
老人看着那缕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您不该打碎她的执念,这会让灵魂变得不稳定。”
“我只是帮她认清现实。”林司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比起虚假的希望,绝望才是最好的调味料。”他走向第二扇门,门板上刻着“薇薇”,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芭蕾舞鞋。
读心术告诉林司南,这个女孩曾是天才芭蕾舞演员,却在一次比赛前被人打断了腿。老人许诺她“能重新站起来跳舞”,把她骗进了猩红回廊。此刻,她正坐在地上,用断腿的膝盖一下下撞击地面,心里重复着旋转跳跃的节拍,膝盖早已血肉模糊。
林司南没有推门,只是站在门外,发动了时间控制。他将女孩的感知时间无限拉长——每一次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都被放大了百倍;每一次心里默念的节拍,都像重锤般砸在神经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思维里的节拍声越来越乱,最后变成意义不明的嘶吼。
“啊——!”
门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又一缕蓝光飘向祭坛,比安安的那缕更加明亮,带着浓烈的痛苦气息。林司南舔了舔下唇,左腕的旧疤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快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您在享受。”老人的声音带着确定的语气,“和我年轻时一样,喜欢看纯粹的痛苦。”
林司南转头看他,忽然发动了读心术最大功率。这一次,他撞碎了那层铅制壁垒,看到了老人的过去:一个痴迷于灵魂研究的医生,为了留住意外去世的女儿,将她的灵魂封进红宝石,却发现需要七个纯净的灵魂作为“养料”;他用防腐液保存自己的身体,只为等女儿“醒来”的那天;而猩红回廊,就是他用毕生心血打造的灵魂囚笼……
“你的女儿,叫萌萌,对吗?”林司南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在呼唤亲密的爱人,“她喜欢穿黄色的连衣裙,害怕毛毛虫,你办公室的抽屉里,至今还锁着她掉的第一颗乳牙。”
老人猛地抬起头,蜡像般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你……”
“我还知道,”林司南一步步走向他,影子在墙壁上被拉得很长,像张开的巨爪,“你女儿的灵魂早就开始腐烂了。那些被你封进红宝石的恐惧,正在一点点吞噬她——就像你现在,被防腐液一点点侵蚀的身体。”
老人突然举起拐杖,顶端的红宝石爆发出刺眼的红光。走廊里的七扇门同时洞开,淡蓝色的微光从门内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七个女孩的虚影,她们的眼睛里淌着血泪,朝着林司南扑来。
“既然您这么懂痛苦,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她们的养料吧!”老人嘶吼着,声音不再苍老,反而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
林司南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女孩们的虚影穿过他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造成任何实质伤害。他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容,右手轻轻抬起,五指张开。
“时间,暂停。”
轻飘飘的四个字落下,整个猩红回廊瞬间凝固。扑来的虚影停在半空中,老人嘶吼的表情僵在脸上,连墙壁上流淌的红光都静止不动。只有林司南能自由活动,他走到老人面前,指尖轻轻点在红宝石上。
“你以为这些灵魂会听你的话?”他的声音在静止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们恨你,比恨任何东西都要恨。”
他收回手,打了个响指。
时间恢复流动的瞬间,七个女孩的虚影突然转向,扑向猝不及防的老人。她们的指甲变得尖利如刀,撕扯着老人的西装,抠挖着他蜡像般的皮肤。老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却无法动弹——林司南在恢复时间前,悄悄用时间控制定住了他的四肢。
“不……萌萌……救我……”老人在剧痛中嘶吼着女儿的名字,脖颈处的皮肤被撕开,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丝线,那是用来固定腐烂肌肉的缝合线。
林司南走到祭坛前,看着那块镶嵌在祭坛中央的巨大红宝石。宝石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虚影,正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周围环绕着七道淡蓝色的光带——那是被吞噬的恐惧能量。
“你看,她也怕你。”林司南对着红宝石轻声说,“你把她关在里面,用别人的痛苦喂养她,她早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红宝石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内部的小女孩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叫,周围的蓝光带开始疯狂旋转,撞击着宝石内壁。
“咔嚓。”
一道裂痕出现在红宝石表面。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裂痕像蛛网般蔓延,最后在一声脆响中彻底碎裂。无数淡蓝色的光点从碎片中涌出,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化作七道流光,穿透回廊的屋顶,消失在天际。
而那个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虚影,在红宝石碎裂的瞬间,也化作了点点金光,消散无踪。
老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失去了红宝石的力量支撑,他的身体迅速腐烂,西装下的皮肤化作黑褐色的粘液,顺着骨骼流淌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瘫倒在祭坛前。那根象牙拐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顶端的鸽血红宝石早已不见踪影。
林司南站在空荡荡的回廊里,看着墙壁上的猩红渐渐褪去,露出底下斑驳的砖石。读心术感知范围内,再没有任何意识波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他走到回廊尽头的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窗户。清晨的阳光涌进来,带着新鲜的空气,驱散了弥漫的檀香与铁锈味。
“下一场‘剧本’,该换个地方了。”林司南轻声说,左耳的头骨银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烫金的卡片,上面用花体字写着:“诚邀您参加雾隐山庄的假面舞会——您的老朋友,敬上。”
林司南捏着卡片的边角,指尖传来纸张被烫穿的轻微刺痛。他抬头看向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峦,那里隐约有一座庄园的轮廓。
预知能力再次苏醒,这一次,涌入脑海的画面不再是恐惧与痛苦,而是一张张戴着精致面具的脸,在旋转的舞步中,露出藏在面具后的、贪婪而饥饿的眼睛。
“假面舞会吗?”他轻笑出声,转身走出猩红回廊,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回廊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门板上的藤蔓花纹失去了血色,变回普通的雕刻。阳光穿过走廊,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从未有过什么猩红的涂层,也从未有过七个女孩的哭泣。
只有祭坛前那具散落的白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而在白骨的指骨间,还夹着半片褪色的黄色连衣裙布料,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