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旧巷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月攥着药袋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刚才在门外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心上，冷得她指尖发麻。
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沿着斑驳的墙根慢慢蹲下，背靠着冰凉的砖块。墙缝里钻出的杂草蹭着她的衣角，带着深秋的萧瑟。
屋里的动静还在继续。父亲压抑的咳嗽声，陆易峰带着怒火的低吼，还有纸张被撕碎的脆响……每一个声音都清晰地传出来，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时国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陆易峰的声音透过门板渗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时年的手术费，你女儿的学费，你自己的药钱……哪一样不要钱？这五百万，够你们全家翻身了！”
时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家里难，难到她每天打三份工都觉得喘不过气，难到时年每次问“姐姐什么时候能带我回家”时，她都只能红着眼眶转移话题。可她从没想过，这份难，会被人当成拿捏他们的筹码。
“我再说一遍，”父亲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我时国槐的女儿，不是用来交易的。你要是真念旧情，就别再为难他们。要是不念……”
后面的话淹没在一阵剧烈的咳嗽里，时月听得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地想推开门冲进去，脚刚抬起又硬生生顿住。
她不能进去，进去了，该说什么？谢谢陆易峰的“好意”？还是告诉父亲她全都听到了？
她只能蹲在外面，像只受伤的小兽，把自己缩成一团，任由那些伤人的话钻进耳朵，刻进心里。
“好，好得很！”陆易峰的声音里带着失望和决绝，“时国槐，你会后悔的！”
沉重的摔门声响起，震得门板都在颤。时月连忙往旁边缩了缩，躲在墙后，看着陆易峰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走过，黑色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宾利车的引擎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巷口。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父亲压抑的喘息声。时月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爸，我回来了。”
她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父亲正扶着桌子站着，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支票纸屑，像一地苍白的雪。
“月月？”时国槐猛地转过身，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的脸色比早上更白了，嘴唇泛着青，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冷汗。时月知道，他又在硬撑。
“给你送新药，张医生说这个效果好点。”时月把药袋放在桌上，避开地上的纸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今天时年复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再过阵子就能下床走路了。”
“那就好，那就好……”时国槐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躲，不敢看她的眼睛。
时月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桶：“我给你带了点小米粥，你趁热喝。”
她把粥倒进碗里，热气模糊了视线。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愧疚和不安。可她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月月，”父亲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刚才……陆总来过。”
“嗯，我在巷口看到他的车了。”时月端起粥碗递给他，指尖微微发颤，“他来有事吗？”
时国槐接过粥碗，却没喝，只是看着碗里袅袅的热气，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他……他就是来问问时年的情况，没别的事。”
他在撒谎。
时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她担心，可这份小心翼翼的隐瞒，比直接告诉她真相更让人心酸。
“爸，”时月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陆总要是再提帮忙的事，你就别拒绝了。等时年好了，我好好工作，慢慢还他。咱们家虽然难，但也不能总让人家帮忙，对吧？”
时国槐的手顿了顿，碗里的粥晃出一圈涟漪。他抬起头，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脸，眼眶瞬间红了：“月月，是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说什么呢？”时月笑了笑，伸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你是最好的爸爸。要不是你，我和时年早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被父女俩心照不宣地接了过去。那些在深夜里的叹息，那些攥着缴费单时的无助，那些强撑着的笑容……都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痛。
时国槐喝了口粥，滚烫的米粥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里的寒。他看着女儿消瘦的侧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怎么会不知道陆易峰的来意？怎么会不知道女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可他不能让女儿为了钱，去做不开心的事。
“月月，”他放下粥碗，认真地看着她，“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爸永远支持你。别为了钱委屈自己，也别为了我们……放弃自己想走的路。”
时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用力点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他知道她对陆洛寻有好感，知道陆洛寻在帮他们，也知道这份感情背后藏着多少阻碍。
可现在，她还能坚持吗？
陆易峰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她能给洛寻带来什么？除了拖累，她什么都给不了！”“陆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是啊，她能给陆洛寻带来什么？一身的债务，需要常年照顾的弟弟，还有一个重病的父亲……这些，哪一样不是拖累？
陆洛寻是天之骄子，是陆氏集团的继承人，他的未来应该是一片坦途，身边站着的应该是像姜时语那样门当户对、能给他助力的女人，而不是她这样一个满身泥泞的拖累。
或许，陆易峰说得对，她真的该离开他。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能再让父亲因为她受委屈，不能再让陆洛寻因为她和家里反目，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口中“攀高枝”的笑话。
“爸，我去洗碗。”时月擦了擦眼泪，端起碗快步走进狭小的厨房。
水龙头打开，冰冷的水流过指尖，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看着水槽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眶通红，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
一个艰难的决定，在心底慢慢成形。
她拿出手机，翻到陆洛寻的微信对话框。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早上，他说“等你下班，一起去看时年”。当时她还笑着回了个“好”，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讽刺。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打下了一行字：【陆总，对不起，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时月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现在终于要醒了。
把碗放进碗柜时，她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调料瓶，玻璃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就像她此刻的心，碎得彻底。
时国槐听到声音走进来：“怎么了？”
“没事，手滑了。”时月蹲下身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原来，有些心动，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付出代价。而她，好像已经付不起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泛着冰冷的光。
时月看着那行发送成功的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块。她知道，从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她和陆洛寻之间，就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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