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缴费处总是排着长队，时月攥着手里的银行卡，指尖被塑料边缘硌得生疼。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像条毒蛇，一口口吞噬着她仅存的勇气——时年这次复查加上新开的进口药，又花了近三千块。
“下一位。” 窗口里的护士喊了一声。
时月深吸一口气，把卡递过去。刷卡的“嘀”声响起时，她感觉心脏也跟着颤了颤。短信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余额那一栏的数字，已经不足四位数。
走出缴费处，阳光正好，透过医院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时月觉得浑身发冷，像还浸在昨天的雨里。
她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护士长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到她便招了招手：“时月是吧？过来一下。”
“护士长，有事吗？” 时月心里一紧，以为时年的病情出了什么岔子。
“好事。” 护士长笑着翻开文件夹，“刚接到通知，北京来的心脏科专家下周会来咱们医院坐诊，专门加了个特需号给时年，还是免费的。你填下这张表，到时候直接去专家诊室就行。”
时月愣住了，接过表格的手都在发颤：“免费的？特需号？” 她知道专家号有多难抢，尤其是北京来的顶尖专家，光是挂号费就得上千，更别说“特需”两个字了。
“是啊，说是陆氏集团那边打过招呼，给贫困重症患儿的公益名额。” 护士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家运气真好，这专家可是一号难求，时年有救了。”
陆氏集团。
这四个字像块冰，瞬间砸在时月心上。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公益名额”，是陆洛寻安排的。
“怎么了？不高兴？” 护士长见她脸色发白，疑惑地问。
“没有，谢谢护士长。” 时月勉强挤出个笑，捏着表格的指尖都泛白了，“我……我去填表格。”
回到病房，时年正和时国槐玩拍手游戏，笑得咯咯响。看到时月进来，他立刻伸出胳膊：“姐，你看我今天没咳嗽！”
“真棒。” 时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心里却更沉了。她把表格放在床头柜上，没说话。
时国槐看出她不对劲，等时年睡着后，拉着她走到走廊：“怎么了？是不是钱不够了？我这还有点……”
“不是钱的事。” 时月打断他，声音发哑，“爸，时年的专家号，是陆洛寻安排的。”
时国槐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巧……洛寻这孩子……”
“我不要。” 时月咬着牙说，“爸，我们把号退了吧，我再去想办法挂号，或者……或者我们去别的医院……”
“月月！” 时国槐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怎么还这么倔？这是专家号！能救时年的！”
“可那是陆洛寻的钱！是他的施舍！” 时月的声音忍不住提高，“我们为什么非要靠他？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什么？” 时国槐看着她，眼里满是疲惫，“我们自己能抢得到专家号吗？我们自己能付得起后续的治疗费吗？月月，现实点，这不是赌气的时候，是救命！”
时月被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知道爸爸说得对，可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她不想欠陆洛寻的，更不想让他觉得，时家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这号，不能退。” 时国槐的语气很坚定，“就算要欠人情，也得先把时年的病看好。以后你想怎么还，爸都支持你，但现在，必须听我的。”
时月没说话，转身往楼梯口走。她需要透透气，脑子里乱得像团麻。
走到医院楼下的花坛边，她拿出手机，翻到陆洛寻的号码——是昨天在医院他留给时国槐的那张名片上的。她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她不想打电话给他，不想听到他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她想当面跟他说清楚，这名额她不要，让他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下午，时月向公司请了半天假，直接去了陆氏集团。
站在那栋熟悉的玻璃幕墙大厦前，她深吸了一口气。门口的保安还记得她，没拦着，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电梯升到顶层，还是那股清冽的雪松味。林助理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时月小姐？您找陆总？”
“嗯，我找他有事。” 时月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包，“他在吗？”
“陆总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可能要等会儿。” 林助理打量着她，见她脸色坚决，又补充道，“您是为了时年小朋友的专家号来的吧？”
时月愣了一下：“你知道？”
“陆总交代过，如果您来，就跟您说一声，这不是他的意思，是陆老先生的安排。” 林助理的语气很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陆老先生说，当年时叔（时国槐）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现在不过是还个人情，让您别放在心上。”
陆老先生？
时月愣住了。她想起照片上陆易峰旁边的老人，那时她还很小，被陆老先生抱在怀里，给她糖吃，说她是“小福星”。
可这真的是陆老先生的意思，还是陆洛寻找的借口？
“我想见陆总，当面说。” 时月没退缩，她必须亲自问清楚。
“时月小姐，真的不巧，会议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林助理微微欠身，“而且陆总说，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时年好了，带他去陆家老宅吃顿饭，陪陆老先生下盘棋，就算还了这个人情，他老人家准高兴。”
这话堵得时月哑口无言。陪老人下棋？这听起来轻描淡写，却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总不能说“连顿饭都不想去吃”吧？
她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陆洛寻甚至都没露面，就用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让她所有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那……谢谢林助理。” 时月攥紧了包带，转身往电梯口走。她知道，这次她又输了。不是输给陆洛寻，是输给了现实，输给了时年的病。
“时月小姐，等一下。” 林助理突然叫住她，递过来一个保温桶，“这是陆总让厨房准备的，给时年补身体的，您带回去吧。”
保温桶是不锈钢的，沉甸甸的，透着温热。时月看着它，像看着个烫手山芋。
“陆总说，这是他奶奶亲手炖的，老人家知道有个小病号，非让送来不可。” 林助理把保温桶塞进她手里，“您总不能让老人家的心意凉了吧？”
又是“老人家”。
时月捏着保温桶的提手，指尖都在发烫。她知道，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谢谢。” 她低声说了句，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玻璃外缩小的南城街景，突然觉得很累。她一直想靠着自己的力量撑下去，可现实却一次次告诉她，她的力量太渺小了。
回到医院，时月把保温桶里的汤倒进碗里，是浓稠的鸽子汤，飘着红枣和枸杞的香味。时年闻到香味就醒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碗：“好香啊。”
“快喝吧，补身体的。” 时月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时年喝了一口，咂咂嘴：“比医院的汤好喝！姐，这是谁送的呀？”
“一个……长辈。” 时月含糊地说。
时国槐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把汤碗往时年面前推了推。
晚上，余笙和石乔来看时年，带了本新的漫画书。时年立刻被吸引了，趴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专家号的事搞定了？” 余笙拉着时月走到走廊，压低声音问。
时月点点头，把陆洛寻安排专家号，又说是陆老先生意思的事说了说。
“我看就是陆洛寻的借口！” 余笙撇撇嘴，“什么老人家的心意，我看他就是想追你！”
“别瞎说。” 时月的脸有点热，“他就是……看在两家以前的情分上。”
“情分能值多少钱？” 余笙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可别傻了，他一个大集团的总裁，闲得没事管你家的事？肯定对你有意思。”
时月没说话，心里却乱糟糟的。她想起陆洛寻在医院时，对时年温柔的样子；想起他递保温桶时，林助理说的“老人家亲手炖的”；想起他留在名片上的号码，清晰得像刻在她脑子里。
他真的只是出于“情分”吗？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先把时年的病看好再说。” 石乔看出她的纠结，轻声说，“其他的事，以后再想。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等时年好了，咱们请他吃顿饭，把话说清楚就行。”
时月点点头，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回到病房，时年已经看完了漫画书，正抱着那个变形金刚发呆。看到时月进来，他突然说：“姐，陆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呀？”
时月的脸瞬间红透了：“小孩子别瞎说。”
“我没瞎说！” 时年认真地说，“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男生对女生好，就是喜欢她。陆叔叔对你和我都好，肯定是喜欢你！”
时月被他说得心跳都乱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看你的动画片去，再瞎说打你屁股。”
时年咯咯地笑起来，却没再反驳，只是抱着变形金刚，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个小秘密。
时月坐在床边，看着弟弟的笑脸，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搅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变形金刚的金属外壳上，泛着冷光。
她不知道，这场由陆洛寻悄悄布下的“人情”，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生活里，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
而此刻的陆氏集团顶楼，陆洛寻刚结束会议，靠在办公椅上，揉着眉心。林助理敲门进来：“陆总，时月小姐回去了，保温桶她收下了。”
“嗯。” 陆洛寻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照片——正是那天时月掉在地上的那张旧照。他指尖划过照片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眼神深邃。
“爷爷那边……” 林助理犹豫着问。
“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他很乐意‘认亲’。” 陆洛寻放下照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下周专家会诊，我会去。”
林助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洛寻一个人，他拿起手机，翻到时月的号码——是那天送文件时，他让技术部从公司系统里调出来的。他看着那个号码，很久，才按下了锁屏键。
不急。
他有的是耐心，等她慢慢放下防备，等她愿意走进他的世界。
窗外的南城华灯初上，陆氏大厦的灯光在夜色里格外明亮，像一座沉默的灯塔，隐隐照亮了时月前行的路，也预示着她无法逃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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