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医院比平时更嘈杂。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清晨的凉意,钻进时月的鼻腔,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时年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由时国槐推着。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亮了些,手里捏着个变形金刚——那是陆洛寻昨天让人送来的,时月本想退回去,却被时年死死抱在怀里,只好作罢。
“姐,专家爷爷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吗?” 时年仰着头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当然能。” 时月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衣领,“专家爷爷是全国最好的医生,一定有办法。”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陆洛寻说他今天会来。一想到要在这里见到他,时月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找个借口躲开,可看着时年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到了心外科,王主任已经在等着了。他看到时月一家,热情地迎上来:“时先生,时小姐,这边请,专家已经到了。”
走进会诊室,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和蔼。他旁边坐着两个年轻医生,正在整理病例。
时月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陆洛寻,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时年是吧?来,让爷爷看看。” 老专家笑着招手,声音温和。
时年怯生生地伸出手,老专家握住他的手腕,仔细地号着脉,又询问了几句病情。时月和时国槐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会诊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老专家和王主任低声讨论了几句,然后转向时月他们,表情严肃了些:“孩子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先天性心脏病伴随肺动脉高压,必须尽快手术。”
时月的心猛地一沉:“手术……成功率高吗?”
“有风险,但我们会尽力。” 老专家说,“我已经和陆总沟通过了,手术安排在下个月,所有费用由陆氏承担。你们不用操心钱的事,好好照顾孩子就行。”
又是陆洛寻。
时月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知道自己该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种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毫无尊严。
“谢谢专家,谢谢王主任。” 时国槐连忙道谢,眼眶有点红,“也替我们谢谢陆总……”
“爸。” 时月低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抗拒。
时国槐愣了一下,看了看女儿紧绷的脸,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走出会诊室,时年已经在轮椅上睡着了。时国槐把他抱起来,轻声说:“我先送他回病房,你去取下药。”
“好。” 时月点点头,接过父亲递来的处方单。
取药处排着长队。时月站在队伍里,看着前面一张张或焦虑或疲惫的脸,心里乱糟糟的。她拿出手机,想给余笙发个信息,却在解锁屏幕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洛寻。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没打领带,比在公司时多了几分柔和。他身边跟着个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正拄着拐杖,和他说着什么。
时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陆洛寻也看到了她,对身边的老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取药?” 他问,声音很轻,怕吵醒她怀里的药袋似的。
“嗯。” 时月点点头,把处方单往身后藏了藏,“你……来陪爷爷看病?” 她刚才听到护士称呼那个老人“陆老先生”,猜是他的爷爷。
“嗯,例行检查。” 陆洛寻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袋上,“专家怎么说?”
“说……说要尽快手术。” 时月的声音有点干,“谢谢你安排的专家。” 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像吞了块石头。
陆洛寻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没提钱的事,只是说:“应该的。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不用了,谢谢。” 时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什么事,我先排队了。”
她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没想到他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身后。时月疑惑地回头,看到时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被时国槐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陆洛寻。
“陆叔叔!” 时年认出了他,兴奋地挥手。
陆洛寻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走过去,半蹲下身:“小朋友,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时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说,专家爷爷能治好我的病!”
“对,一定能治好。” 陆洛寻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游乐园,坐过山车。”
“真的?” 时年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真的。” 陆洛寻点头,看向时月,“说话算数。”
时月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避开他的目光,对时年说:“快谢谢陆叔叔。”
“谢谢陆叔叔!” 时年甜甜地说。
时国槐也连忙道谢:“洛寻,真是谢谢你了……”
“时叔,不用客气。” 陆洛寻站起身,对时国槐说,“我爷爷还在那边等着,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留下一张名片,递给时国槐,然后又看了时月一眼,才转身离开。
时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拿起那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字体凌厉,和他的人一样。
“姐,陆叔叔人好好啊。” 时年趴在父亲怀里,小声说,“你为什么老对他冷冰冰的?”
时月捏紧了名片,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好意,却总是忍不住竖起满身的刺。或许是因为他太耀眼,衬得自己太狼狈;或许是因为她害怕,害怕习惯了他的好之后,有一天会失去,到时候会更痛苦。
取完药,回到病房,时年又睡着了。时国槐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的睡颜,轻声说:“月月,洛寻这孩子,是真心想帮我们。”
“我知道。” 时月把药放在桌上,“可我们不能总麻烦他。”
“爸知道你好强,” 时国槐叹了口气,“可这次不一样,是为了时年。等时年好了,咱们再慢慢还他的情分。”
时月没说话。她知道父亲说得对,可心里那道坎,却怎么也过不去。
中午,余笙和石乔来看时年。两人带了一大包水果和零食,还特意给时月带了份午饭。
“怎么样?专家怎么说?” 余笙一进门就问,眼睛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陆洛寻,松了口气。
“说要尽快手术。” 时月把专家的话重复了一遍,没提陆洛寻来的事。
“那就好!” 余笙拍了下手,“只要能手术就好,钱的事……” 她看了看时国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石乔把午饭递给时月:“快吃吧,热乎的。” 她顿了顿,轻声问,“陆洛寻没再来?”
时月摇摇头,低头吃饭,没敢看她们的眼睛。
余笙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月月,我跟你说,这种有钱人最靠不住了,现在对你好,说不定是三分钟热度。你可别当真。”
“我知道。” 时月含糊地应着。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出现陆洛寻半蹲下身,摸时年头的样子。他的动作很轻,眼神很柔,完全不像杂志上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或许,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时月掐灭了。她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陆洛寻是陆洛寻,她是时月,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二十年来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下午,时月去给时年买水果。走出医院大门,却在门口看到了陆洛寻的车。他靠在车边,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像是在等谁。
看到时月,他直起身:“刚想给你打电话。” 他把保温杯递过来,“我妈熬的燕窝,给时年补补身子。”
时月看着那个精致的保温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用了,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这是我妈的心意,不是我的。” 陆洛寻没收回手,“你总不能让我妈觉得,她的心意被人嫌弃了吧?”
时月愣住了。他把他妈妈搬出来,她根本无法拒绝。
“拿着吧。” 陆洛寻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里面有勺子,温的,回去就能喝。”
保温杯暖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她抱着保温杯,转身就想走。
“时月。” 陆洛寻叫住她。
时月停下脚步,没回头。
“手术的事,别担心。”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已经让林助理去联系最好的手术室和护士了。”
时月没说话,快步走进了医院。直到看不见他的车,她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气。
手里的保温杯还很烫,像她此刻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道坎,好像开始松动了。
而不远处的车旁,陆洛寻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拿出手机,给江伯宴发了条信息:“周末有空吗?陪我去趟游乐园,看看过山车。”
江伯宴很快回了过来:“陆总你没发烧吧?去游乐园?”
陆洛寻没回,收起手机,发动了汽车。后视镜里,医院的大楼越来越小,而他心里那个叫“时月”的名字,却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她在抗拒,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但他有的是耐心。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明白,他想靠近的,从来不是“时家的女儿”,只是她时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