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雨势丝毫未减。
时月站在陆氏集团大厦前，仰着头，脖子都有些发酸。玻璃幕墙在雨雾里泛着冷光，像一块被打湿的巨大冰块，把她这样的普通人隔绝在外。
手里的文件袋被她攥得发皱。里面是张经理昨晚特意交代的“紧急文件”，牛皮纸封面上印着“机密”两个字，红得刺眼。她凌晨五点就从家里出发，换了三趟公交，鞋尖还是被雨水泡得发涨。
“小姐，请留步。”
旋转门旁的保安拦住了她，黑色制服笔挺，眼神锐利。时月赶紧拿出手机，调出张经理给的对接人信息：“我是来送文件的，找总裁办公室的林助理。”
保安核对了信息，又打量了她两眼——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袖口磨毛的衬衫，还有那把明显修过的旧伞，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栋大厦格格不入的窘迫。他没多说什么，指了指旁边的登记台：“先登记。”
登记本上的字迹大多工整漂亮，只有时月的字，因为紧张和指尖发潮，显得有些歪歪扭扭。她写下名字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中学时老师说她的字“有股韧劲，像野草”，那时她还笑着说“野草好，风吹不倒”。
可此刻站在这栋光可鉴人的大厦里，她倒觉得自己像株误闯花园的野草，局促得想往后缩。
电梯是观光梯，透明的轿厢外，南城的街景在雨里渐渐缩小。时月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那个影子背着洗旧的帆布包，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叮——”
电梯停在顶层。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扑面而来，与楼下大堂的香氛不同，这里的味道更冷，也更清冽，像极了杂志上陆洛寻的眼神。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时月放轻脚步，按着指示牌找“总裁办公室”，高跟鞋（她特意从箱底翻出的旧鞋，鞋跟有点歪）踩在地毯上，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咯噔”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请问，林助理在吗？” 她在一扇挂着“总裁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没回应。时月犹豫了一下，又敲了敲，力道稍微重了些。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忘了脚下的地毯边缘有点卷边，鞋跟一绊，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哗啦！”
文件袋脱手而出，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最上面的几张A4纸滑到了走廊中央，而一张被折叠了好几层的泛黄照片，恰好落在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前。
时月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
她慌忙爬起来，膝盖磕在地毯上，不疼，却麻得发木。她顾不上揉，赶紧去捡文件，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抓空了。
“陆总。”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恭敬。时月的动作顿住了，顺着声音抬头——
男人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他很高，身形挺拔，阴影恰好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大半光线。时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垂眸盯着地上的照片，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是陆洛寻。
即使只看过杂志上的照片，时月也能一眼认出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硬和疏离，是旁人学不来的。
“这是你的？”
陆洛寻弯腰，用两根手指捡起了那张照片。他的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照片边缘的磨损形成了鲜明对比。时月的脸瞬间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的，对不起，我不小心……”
她想说“我马上捡起来”，可话到嘴边，却被陆洛寻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展开照片，目光落在上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左边的是时国槐，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衫，笑得露出牙齿；右边的是陆易峰，西装革履，却没系领带，显得有些随性。两人中间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个红气球，脸颊肉嘟嘟的，正是小时候的时月。
照片的背景是时家老院的葡萄架，藤蔓爬满了架子，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在几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那是二十年前拍的，那时时家还没败落，陆家和时家还像亲人一样来往。
“时国槐，是你父亲？”
陆洛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时月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低着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指尖掐进了掌心：“是。”
“你叫时月？” 他又问。
这次，时月没回答，只是更快地去捡文件。她不想在这里谈论“时月”这个名字，不想让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把她和照片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联系起来。现在的她，配不上那样的过去。
陆洛寻没再追问，只是拿着照片，静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捡文件。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颤的肩膀上，落在她那双明显不合脚的旧高跟鞋上，又落回手里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小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和眼前这个浑身紧绷、像只受惊小鹿的姑娘，判若两人。
“陆总，会议快开始了。” 旁边的林助理轻声提醒。
陆洛寻“嗯”了一声，把照片递还给时月。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时月像触电般缩回了手，照片“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的脸更红了，慌忙捡起照片，胡乱塞进文件袋里，然后抱着一堆文件，低着头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找林助理。”
林助理赶紧接过文件：“我就是，放这儿吧。”
时月放下文件，几乎是逃一般地转身往电梯口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咯噔”声比刚才更响，像是在替她慌乱的心跳打节拍。
走到电梯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洛寻已经走进了总裁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只留下一道越来越窄的缝隙，最后彻底消失。
就像他们之间的距离，隔着一道永远关紧的门。
电梯下行时，时月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拿出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照片边缘的裂口又大了些，小时候的她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在嘲笑此刻的狼狈。
她把照片重新折好，放进帆布包的最底层，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走出陆氏大厦，雨还在下。时月撑开那把断了骨的伞，站在路边等公交。一辆黑色轿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车牌号是连号的，在雨里一闪而过。时月瞥见驾驶座旁边的人，是陆洛寻。
他靠在椅背上，侧脸线条冷硬，目光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完全没注意到路边的她。
轿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雨雾里。时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水洼，里面映着她模糊的影子，还有那栋高高在上的陆氏大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助理发来的微信：“文件收到了，张经理已经跟我说了酬劳的事，稍后让财务转给你。”
时月回复了个“谢谢”，心里却没什么波澜。那五百块，像刚才那场短暂的相遇一样，带着股不真实的凉意。
公交来了，时月挤上去，被人群推到了后门附近。她扶着扶手，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陆氏大厦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雨里。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插曲。送完文件，拿到钱，她和陆洛寻，和陆家，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她不知道，那扇关上的总裁办公室门里，陆洛寻正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敲着桌面。
“查一下时月。” 他对林助理说，“时国槐的女儿，还有她弟弟的情况。”
林助理愣了一下：“是。”
陆洛寻看着窗外的雨，想起刚才那个女孩缩回手时的样子，像只被烫到的猫。他拿起桌上的文件，最上面的是张经理公司的合作方案，没什么特别的。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口，仿佛还能看到那堆散落的文件，和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时月。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涩味，像这南城的雨，黏腻而潮湿。
而此时的公交上，时月正看着手机银行里到账的五百块。她给医院的缴费账户转了五百，余额还剩12250元。
数字依旧刺眼，但至少，又多撑了一天。
她靠在车窗上，看着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一张写满心事的网。手机突然响了，是余笙打来的。
“月月，你昨晚兼职没睡好吧？声音这么哑。” 余笙的大嗓门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暖意，“中午一起吃饭啊，我请你吃麻辣烫！”
时月笑了笑，刚才在陆氏大厦里的局促和不安，好像被这声“麻辣烫”冲淡了些：“好啊，加麻加辣。”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心里默默念着：“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至于那个在陆氏顶楼短暂相遇的男人，她刻意不去想。就当是一场雨里的幻觉，雨停了，幻觉也就散了。
只是她没料到，这场雨，才刚刚开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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