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回到家时,天已经放晴了。
阳光透过巷口的梧桐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根的青苔被晒得微微发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让人心里踏实了些。
她掏出钥匙开门,刚拧到一半,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时国槐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指节泛白。
“爸,你怎么了?” 时月心里一紧,“时年出事了?”
“没有没有,” 时国槐赶紧摇头,把她往屋里拉,“时年刚睡着,我……我刚才接到个电话。”
时月换鞋的动作顿住了:“谁的电话?”
“是……是你陆伯伯的助理。” 时国槐的声音有点抖,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说……说陆先生想请我们过去吃顿饭,就在周末。”
时月手里的帆布包“啪”地掉在地上。
陆易峰?请他们吃饭?
她捡起包,指尖发凉:“爸,你答应了?”
“我没敢立刻答应,” 时国槐搓着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助理说,陆先生就是想叙叙旧,没别的意思。月月,你说……我们该不该去?”
时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晾衣绳。绳子上挂着时年的小衬衫,风一吹,晃晃悠悠的。
叙旧?
时家落魄成这样,陆家却蒸蒸日上,有什么旧好叙的?她想起今天在陆氏大厦的遭遇,想起陆洛寻那双冰冷的眼睛,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不去。” 她咬着牙说,“我们现在这样,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可……” 时国槐还想说什么,里屋传来时年的咳嗽声,他立刻闭了嘴,快步走了进去。
时月留在原地,胸口闷得发慌。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旧照片,重新展开。照片上的陆易峰还很年轻,抱着她笑得一脸温柔,那时他总说:“我们家洛寻要是有月月一半乖就好了。”
可现在呢?
她仿佛能想象出陆家别墅的样子,干净的地板,精致的餐具,穿着得体的佣人……而他们,穿着洗旧的衣服,带着一身生活的疲惫和窘迫,走进去,像两个误入华丽舞台的小丑。
下午,时月去公司上班。刚走到工位,就看见姜时语站在她桌前,手里拿着杯奶茶,笑得一脸“和善”。
“时月,你上午去哪了?张经理找你呢。” 姜时语把奶茶放在她桌上,“我帮你应付过去了,说你去洗手间了。”
时月皱了皱眉,她和姜时语算不上熟,顶多是同在一个部门,点头之交。姜时语家境不错,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身边总围着几个人,其中就有许诺和常广瑶。她们看她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谢谢,我不喝奶茶。” 时月把奶茶推了回去。
姜时语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跟你客气什么呀。对了,上午张经理说,你去陆氏送文件了?真厉害,还能进总裁办公室呢。”
她的语气带着好奇,眼神里却藏着点探究。时月不想多谈,含糊道:“就送个文件,没见到陆总。”
“哦——” 姜时语拖长了调子,“我还以为你见到陆洛寻了呢。他可是咱们南城的钻石王老五,多少人想见一面都难。”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本杂志,封面正是陆洛寻,“你看这张,是不是特别帅?”
时月扫了一眼,没说话。
“我听说啊,姜家和陆家是世交,时语你见过陆总吧?” 旁边的许诺凑过来,语气里带着讨好。
姜时语拨了拨头发,故作谦虚:“见过几次,都是家里聚会的时候。洛寻哥人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时月一眼。
时月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原来姜时语和陆家认识,难怪她提起陆洛寻时,语气那么熟稔。
这时,张经理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报表:“时月,把这个整理一下,下班前给我。” 他放下报表,目光在时月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打量,“上午去陆氏,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 时月硬邦邦地回答。
张经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姜时语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时月,突然压低声音:“时月,张经理那人不地道,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时月愣了一下,没想到姜时语会说这话。
“我也是为你好,” 姜时语凑近了些,“他以前就对别的女同事动手动脚,你别被他欺负了。”
时月心里有点复杂,点了点头:“谢谢提醒。”
下午的工作很忙,时月埋头整理报表,没再理会周围的动静。直到快下班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时月小姐吗?” 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我是陆氏集团的林助理。”
时月的心猛地一跳:“林助理?有事吗?”
“是这样的,” 林助理的声音很客气,“陆总让我问一下,你弟弟时年的主治医生是谁?我们这边可以安排专家会诊,费用由陆氏承担。”
时月愣住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陆洛寻?他怎么会突然关心时年的病?
“时月小姐?” 林助理见她没说话,又问了一句。
“不用了,谢谢。” 时月回过神,语气坚决,“我弟弟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时月小姐,陆总也是一片好意……”
“真的不用了。” 时月打断他,“麻烦你转告陆总,谢谢他的关心,但我们不需要。”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不明白,陆洛寻到底想干什么?是同情?是怜悯?还是觉得用这点钱,就能弥补两家之间的差距,就能让她感恩戴德?
她时月就算再难,也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下班回家的路上,时月去菜市场买了点菜。路过水果摊时,看到新鲜的草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一盒。时年喜欢吃草莓,虽然有点贵,但偶尔也要让他尝尝鲜。
回到家,时年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精神好了些。看到草莓,眼睛立刻亮了:“姐,是草莓!”
“嗯,洗干净了再吃。” 时月把草莓递给时国槐,让他去洗。
时国槐洗草莓的时候,时月坐在时年身边,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拒绝陆洛寻的帮助,意味着时年可能要错过更好的治疗机会,意味着她要更拼命地赚钱,可她别无选择。
尊严这东西,有时候一文不值,有时候却比命还重要。
“姐,你今天见到陆哥哥了吗?” 时年突然问。
时月愣了一下:“你说谁?”
“就是爸爸说的陆洛寻哥哥啊,” 时年掰着手指头,“爸爸说,他小时候总抢我的玩具车。”
时月失笑:“那是你还没出生呢。”
“我不管,” 时年仰着头,“我想见见他,是不是像杂志上那么帅。”
时月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弟弟解释,那个“陆哥哥”,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晚饭时,时国槐又提起了陆易峰请吃饭的事:“月月,我想了想,还是去吧。不管怎么说,你陆伯伯当年帮过咱们,不去,显得咱们不懂事。”
“爸,” 时月放下筷子,“你忘了他是怎么让你把钱还回去的?他就是想看看我们现在有多惨,好满足他的优越感。”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陆伯伯?” 时国槐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时月的声音也提高了,“是看着我们家破人亡,却只肯远远站着施舍点同情的人吗?”
“啪!”
时国槐一巴掌打在时月脸上。
声音很响,在安静的屋里回荡。时月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爸爸。长这么大,爸爸从没打过她。
时年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时国槐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时月通红的脸颊,眼里充满了愧疚和慌乱:“月月,爸……爸不是故意的……”
时月没说话,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她站起身,拿起帆布包:“我出去走走。”
“姐!” 时年哭着喊她。
时月没回头,拉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脸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更疼。
她走到巷口的梧桐树下,蹲下来,抱着膝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不怪爸爸,她知道爸爸心里也苦,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为什么别人家的日子都过得那么顺,偏偏她们家要经历这么多?为什么陆洛寻可以站在云端,而她却要在泥里挣扎?
手机又响了,还是林助理的号码。时月看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后还是没接。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旧照片,借着路灯的光,一遍遍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笑得那么开心,可现在的她,连笑一笑都觉得累。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脸上的疼还在,心里的委屈也还在,但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要挣钱,要给时年治病,要让这个家撑下去。至于陆家的人,至于那场不合时宜的饭局,她不想再理会了。
走回家时,时年已经睡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时国槐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根烟,却没点燃。看到她回来,他赶紧站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时月没看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陆洛寻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爸爸扬起的手,一会儿是时年哭红的眼睛。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坐在陆洛寻的自行车后座上,他骑着车,带她去买糖葫芦。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糖葫芦的甜香,她笑着喊:“洛寻哥哥,再快点!”
可那笑声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南城冰冷的雨,和她无处安放的倔强。
夜很深了,时月还没睡着。她知道,明天醒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扛的还是要扛。
只是她没想到,陆洛寻的“好意”,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停止。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不远处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