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深海里，被无数信息的湍流裹挟、冲撞。
蓝瑾阳最先恢复的是痛觉。那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散的、深及骨髓和灵魂的灼烫与空虚感，仿佛生命最核心的部分被生生抽离、锻造，又粗暴地塞回。她挣扎着掀开仿佛千斤重的眼皮。
入目是岩洞顶端那簇巨大的白色晶柱，光芒已不复之前的柔和恒定，而是以一种衰竭般的频率明灭不定，将整个空间照得恍惚摇曳。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平台，她仍保持着向前倾伏的姿势，一只手还按在那个已经黯淡下去的纤细手印轮廓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发白。
她猛地转头，看向平台的另一侧。
卿蘅就伏在那里，离她不过一臂之遥。银灰色的设备彻底沉寂，纹路暗淡。卿蘅的手也还按在较大的那个手印中，但姿势显得……有些垮塌。她不再是那台时刻挺直如标枪的精密仪器，而是像一具被抽走了大部分能量的残破躯壳，静静地伏在那里，短发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额前。
最刺目的是她的后背。原本只是破损的手臂处，裂痕竟然蔓延开来，如同蛛网般爬满了她大半个肩背和侧肋。裂痕深处，不再是规整的机械结构，而是一片焦糊与融化后又凝结的怪异状态，只有极其微弱的、断续的幽蓝光点在其中艰难地明灭，像风中残烛。她胸口能量核心的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跳动间隔长得让人心慌。
“卿蘅……？” 蓝瑾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想撑起身体过去，却发现自己也虚弱得厉害，刚抬起上半身就一阵眩晕，只能踉跄着爬过去。
指尖触碰到卿蘅的手臂，冰冷得吓人，而且那触感……不再是坚韧的仿生材料，更像某种脆弱的、即将碎裂的陶瓷。
“卿蘅！你醒醒！” 蓝瑾阳用力摇晃她，恐惧像冰水一样漫过心脏。她记得那冰冷的合成提示音——“不可逆损伤乃至彻底耗竭”。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卿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良久，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一道缝隙。
那双眼眸里，曾经高速流转的数据流光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蒙着灰烬的暗蓝色，像暴风雨后沉寂的海。她看向蓝瑾阳，目光先是涣散，然后一点点艰难地聚焦。
“……蓝……瑾阳……”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每个音节都带着某种濒临解体的滞涩感，“你……还活着……”
“你也活着！我们都活着！” 蓝瑾阳急切地说，眼眶发热，“‘初始代码’呢？成功了吗？”
卿蘅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破损处的幽蓝光点又熄灭了几颗。“能量……不足……只激活了……部分……指令碎片……不足以……覆盖‘黎明’……”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但是……它指向了……真正的‘源头’坐标……和……抑制方法……需要……时间……”
她试图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岩洞另一侧。蓝瑾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竟在岩壁上投射出一片晃动的、不甚清晰的全息星图，其中一个坐标点被高亮标记，旁边滚动着复杂到极点的生物抑制公式和能量场构建参数。
希望！尽管渺茫，但不再是彻底的黑暗！
狂喜还未升起，就被卿蘅下一句话冻结。
“我……核心受损……超过87%……备用能量……即将耗尽……” 卿蘅的目光重新落回蓝瑾阳脸上，那双灰暗的眸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属于“人”的、极度疲惫和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链接……强制调用……你的生命能量……也透支了……你……必须立刻……离开……带着坐标……”
“不！” 蓝瑾阳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厉，“我们一起走！你说过这次你记得了！你不能……”
“记得了……” 卿蘅的嘴角极其艰难地，试图勾起一个弧度，那是一个属于“英饧”的、混杂着苦涩、讥诮和难以言喻温柔的微笑雏形，“所以……我知道……这是我的‘结局’。”
她看着蓝瑾阳瞬间惨白的脸，继续用那微弱的气音说道：“英饧……从来不是合格的‘领袖’。她多疑，自私，习惯把所有人……都放在天平上衡量……包括你。” 她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在过去的‘恐怖世界’……我怀疑过你，试探过你，甚至……在不得已时，准备牺牲你。那些你感受到的摇摆不定，那些冷言冷语……不是伪装，至少……不全是。”
蓝瑾阳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岩石上。
“但这一次……” 卿蘅（英饧）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更久远的、硝烟弥漫的时光，“在运输机残骸边……你抓住我袖子的时候……在管道里……你为我挡那一下的时候……在刚才……你毫不犹豫把手放上去的时候……” 她顿了顿，每一次停顿都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我这颗……总是计算得失、充满不确定性、甚至带着黑暗的‘心’……第一次……得到了一个……不用计算也能确定的答案。”
她重新聚焦视线，深深地看进蓝瑾阳眼里，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即将永眠的核心最深处：“保护你，让你活下去……不是‘协议’，不是‘职责’……是英饧……自己的选择。”
“你休想！” 蓝瑾阳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手忙脚乱地想查看卿蘅的伤口，想找任何可以补充能量的东西，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卿蘅的身体，正在她眼前一点点失去最后的光泽和“生机”，裂痕在缓慢扩大。
“听我说……” 卿蘅用尽最后力气，反手，极其轻微地，握住了蓝瑾阳颤抖的手腕。那力道轻得如同羽毛，却重得让蓝瑾阳无法挣脱。“坐标……记住了。活下去……找到‘源头’……用‘初始代码’的碎片……结束这一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然后……替我看看……那个没有‘枯萎者’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阳光……”
握着蓝瑾阳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力道，向下滑落。
“不要——！卿蘅！英饧！你给我睁开眼睛！你不是最会算计吗？你再算计一次啊！一定有办法的！” 蓝瑾阳疯狂地摇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
卿蘅胸口的能量核心，最后微弱地跳动了几下，光芒骤熄。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尊破碎的、失去了所有灵魂的月光雕像。裂痕遍布，却奇异地定格在最后那个近乎微笑的表情上。那表情里，褪去了所有机械的冰冷和领袖的威严，只剩下属于“英饧”的、复杂的、却最终归于平静的释然。
岩洞里，只剩下蓝瑾阳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和白色晶柱明灭不定的、哀悼般的光芒。
以及，岩壁上，那依然在无声投射的、代表着渺茫希望的坐标与公式。
不知过了多久，蓝瑾阳的哭声渐渐止息。她跪坐在卿蘅身边，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和眼底深处缓慢滋生的、冰一样的决绝。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卿蘅冰冷的脸颊，将她凌乱的短发仔细理好。然后，她俯身，在卿蘅已然失去温度、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冰冷的吻。
“好。” 她对着再也无法回应的人，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可怕，“我答应你。”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卿蘅安眠般的面容，转身，走向那片晃动的星图坐标。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也像是将过去的柔软、依赖、以及那份刚刚确认却转眼永失的复杂情感，连同卿蘅（英饧）最后的选择，一同碾碎，沉淀进骨髓，铸成支撑她继续向前的、冰冷的钢。
她记住了坐标，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行理解那复杂的公式。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螺旋阶梯的入口。
那里，最后几只率先闯入的“枯萎者”似乎被之前能量爆发的余波震慑，正在不远处徘徊、低吼。它们感受到了蓝瑾阳身上依旧残留的信标气息和……某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
蓝瑾阳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卿蘅那支掉落的、能量几乎耗尽的脉冲步枪，握紧。枪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她抬眼，看向那些扭曲的怪物，眼中再无恐惧，也无波澜，只有一片冻结的、燃烧着无声火焰的荒原。
“现在，” 她对着空气，也对着心中那个永远沉寂的月光身影，低语，“轮到我了。”
她抬起枪口，迎着嘶吼，迈步向上。
身后，是永远沉寂的岩洞，和沉睡的月光。
前方，是未知的冰原，渺茫的坐标，以及……必须被终结的黑暗。
（第八章，卿蘅/英饧在牺牲前完成角色弧光，揭露复杂内心，情感冲击达到顶峰。蓝瑾阳承载遗志与情感蜕变，故事从双人依存转向单人负重前行，留下巨大情感余韵和未竟的使命，OE式结局的基调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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