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刮擦声近了。
不是迅猛的突进,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迟滞感,仿佛某种沉重而粘稠的东西,正拖拽着自己,一寸寸挤过狭窄的管道。伴随着粘液滑过金属的湿腻声响,还有间歇的、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喘息。
槿白阳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她死死盯着那个被线缆半掩的洞口,手中的金属棍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身后,卿蘅能量核心微弱规律的脉动,成了这绝望黑暗里唯一的时间刻度,也是她不能退缩的全部理由。
咔哒……
一块松动的金属片从洞口边缘被顶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紧接着,一团无法形容的、蠕动着的阴影,堵住了洞口。
应急灯的残光吝啬地投去一丝微芒,勾勒出那东西的大致轮廓——它曾经可能是个人,但现在更像一滩勉强维持人形的、半融化的黑色蜡像。头部的位置五官模糊,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流淌着黑色涎液的裂口。一条手臂异常膨大,末端不是手,而是几根骨节外露、沾满冰碴的钩爪,正是这钩爪在管道内壁上制造出持续的刮擦声。它的下半身似乎与管道内的某些秽物冻结在了一起,移动极其缓慢。
它“看”见了槿白阳。裂口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啸,浑浊的黑色眼球(如果那还能称为眼球)转动着,最终锁定在槿白阳身后——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卿蘅身上。那目光中透出纯粹的、冰冷的贪婪,仿佛闻到了更高能量源的气息。
不能让它靠近卿蘅!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恐惧。槿白阳喉间溢出一声低吼,不是威吓,更像是给自己壮胆,猛地踏前一步,金属棍朝着那怪物的头部狠狠砸下!
“砰!”
棍子砸中了,触感却像是击打在充满粘液的革囊上,大部分力道被吸收。怪物只是晃了晃,膨大的钩爪手臂却闪电般挥出!槿白阳狼狈地向后翻滚,钩爪擦着她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发丝,带起的腥风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不行,力量差距太大!而且这地方太狭窄,没有周旋余地!
怪物继续向前蠕动,目标明确地爬向卿蘅。槿白阳眼睛都红了,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那些垂挂的、粗细细细的老旧线缆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再次扑上前,这次不是攻击怪物,而是猛地跳起,抓住了几根垂挂的粗电缆,利用体重狠狠向下一拉!
“哗啦——嗤嗤!”
年久失修的线缆承受不住重量,从固定处崩脱,伴随着耀眼的电火花,劈头盖脸地砸落在那怪物身上!一些线缆的断裂处裸露着铜丝,瞬间与怪物身上湿漉漉的粘液接触。
噼啪!滋——!!
短路的爆响和电流窜过的声音同时炸开!怪物发出一声扭曲变调的尖嚎,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黑烟和焦臭味弥漫开来。它膨大的钩爪手臂胡乱挥舞,将管道壁刮出深深的痕迹。
机会!槿白阳落地,不顾被飞溅火花灼伤的刺痛,双手紧握金属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怪物那不断开合的、流淌涎液的裂口,狠狠捅了进去!
噗嗤!
一种令人作呕的、穿透腐朽物质的触感传来。金属棍深深没入,怪物的抽搐骤然停止,那双浑浊的眼球死死瞪大,然后迅速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支撑,缓缓瘫软,堵死了大半个管道口,只剩下一条腿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动。
槿白阳脱力地后退两步,背靠冰冷的管壁,大口喘息。汗水混合着污血和灰尘,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杀了它。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凶险的方式。
短暂的胜利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她看向卿蘅,对方依旧沉睡,对刚才咫尺之间的生死搏杀毫无知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猛地冲上鼻尖,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不能哭。没时间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了一下卿蘅的状态。能量核心的脉动似乎平稳了一些,破损手臂处的电弧也变得规律。应该快好了。
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槿白阳的目光落在怪物尸体上,又看了看其他几个黑黢黢的管道口。这里不能久留,尸体和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她强忍着恶心,用金属棍拨弄了一下怪物尸体,试图把它从管道口推开一些,至少清理出一条能让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就在棍尖触碰到怪物那融化般躯体的某个部分时,她锁骨下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近乎幻觉的麻痒和温热。
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共鸣?
槿白阳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锁骨。信标……在发烫?虽然非常微弱,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绝非错觉。她警惕地看向怪物尸体,又看向那幽深的管道——这感觉,是在她触碰怪物,或者说,是在她靠近这个管道口时才出现的。
难道……这条管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和信标产生感应?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再次加速。是危险?还是……线索?
她回头看了一眼卿蘅。十五分钟应该快到了。是等卿蘅醒来,告诉她这个发现,一起探索?还是……自己先去看看?万一里面只有更多怪物呢?万一信标的感应是某种陷阱呢?
犹豫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槿白阳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不能把所有压力和未知都抛给刚刚为自己承受了损伤、此刻还在修复的卿蘅。如果这条管道真的藏着与信标相关的秘密,那么由她这个“载体”先去初步探查,或许才是最合理的选择,也能为卿蘅节省宝贵的体力和算力。
她深吸一口气,从怪物尸体旁挤了过去。管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和曲折,许多地方需要匍匐前进。黑暗中,信标传来的温热感时隐时现,如同黑暗大海中微弱的灯塔,指引着方向。她只能依靠这点微妙的感应,在岔路中做出选择。
爬行了不知多久,就在她几乎要被黑暗和压抑彻底吞噬时,前方出现了微光。不是应急灯的红色,也不是卿蘅能量核心的蓝光,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冷光。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半球形的空间,似乎是某个早已废弃的早期观测井或者地质样本库。四壁覆盖着厚厚的、发出乳白色冷光的苔藓状生物。在这片冷光的中心,矗立着一个约半人高的、布满灰尘和锈蚀的金属柱状设备。设备顶端,有一个菱形的凹陷,边缘隐约可见精细的电路纹路。
而槿白阳锁骨下的信标,在此刻发出了清晰可辨的、规律的搏动感,一阵阵温热传来,与那金属柱状设备顶端隐约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产生了奇异的同步。
就是这里!这个设备……和信标有关!
她正要上前仔细查看,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管壁的声音!
“槿白阳!” 卿蘅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或许是担忧?从管道那头传来。
槿白阳心中一紧,本能地想回应,却突然瞥见那金属柱状设备的侧面,刻着一行几乎被锈蚀掩盖的小字。冷光苔藓照亮了其中几个尚可辨认的字母缩写和一个符号:
【 Proj. “Daybreak” - Aux. Link Node - WARNING: Bio-key Required 】
(“黎明”计划 - 辅助连接节点 - 警告:需生物密钥)
“黎明”计划?!还有“生物密钥”?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细微的眩晕,耳边似乎响起无数嘈杂的低语,混杂着枪炮声、绝望的呼喊,还有一个模糊却异常坚定沉静的女声在快速下达指令……是信标被近距离激活了某种深层记忆碎片?
“槿白阳!回答!” 卿蘅的声音更近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槿白阳猛地回过神,再看向那设备,又看了看自己按住锁骨的手。生物密钥……是指她,还是指信标本身?亦或是……别的什么?
她来不及细想,卿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管道口,带着刚苏醒的、全副戒备的凌厉。她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空间,在乳白色冷光、金属设备、以及槿白阳惊疑不定的脸上快速掠过。
“发现什么?” 卿蘅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目光锐利如刀。
槿白阳张了张嘴,那些低语和幻听还在脑内回响,设备上的刻字、信标的异动、“黎明”计划……信息碎片太多太乱。她看着卿蘅那双仿佛能解析一切的眼睛,最终只是指了指那个金属柱状设备,声音有些干涩:
“这里……有个东西。我的‘信标’,对它……有反应。”
卿蘅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设备,她快步上前,无视了地上发光的苔藓,仔细检查起来。当她看到那行刻字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Proj. ‘Daybreak’……” 她低声重复,瞳孔中的微光剧烈闪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数据库无此项目直接记录。关联碎片检索中……”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设备菱形的凹陷上方,似乎在感应其能量残留。然后又转向槿白阳,目光落在她紧按的锁骨位置。
“生物密钥……” 卿蘅沉吟,忽然看向槿白阳,眼神复杂,“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别的异常?比如,记忆碎片?干扰信号?”
槿白阳心头一跳。她该说实话吗?那些混乱的低语和模糊的女声……还有眼前这个显然触动了卿蘅数据库的设备……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整个小型空间,连同她们来时的管道,突然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的次声波共振更加狂暴!头顶的岩层和管道结构发出可怕的呻吟,大块的碎屑和灰尘落下!
“不稳定!这里要塌了!” 卿蘅瞬间判断,一把拉住槿白阳,“先出去!”
两人踉跄着冲回管道。身后传来支撑结构崩塌的轰响,乳白色的冷光迅速被黑暗和尘埃吞没。她们在剧烈颠簸的管道中拼命向来的方向爬行。
好不容易回到那个中转站,震动依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堵住另一个管道口的怪物尸体已经被震开,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了大量肢体涌动和嘶吼的声响——尸潮的主力,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汇聚!
“C-12区路径可能已被阻断!” 卿蘅语速极快,眼中数据流狂闪,进行着超负荷的重新计算,“备用方案……去上层气象观测台!那里有紧急发射天线,或许能尝试对外发送信号,或者……启动某种我权限内未知的协议!”
她看向槿白阳,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跟紧我。这一次,我们可能没有退路了。”
槿白阳重重点头,将所有的疑问和刚刚窥见的秘密暂时压下。活下去,到达那个气象观测台,才是当前唯一要紧的事。
两人再次投入黑暗与死亡的赛跑。身后是崩塌的管道和汇聚的尸潮,前方是未知的路径和可能存在的最后希望。而在槿白阳的锁骨下,那枚“信标”在经历短暂的共鸣后,重新蛰伏,只留下一丝挥之不去的温热,以及脑内那些模糊碎片带来的、深不见底的疑惑。
卿蘅……“黎明”计划……还有那句“需生物密钥”……
真相的拼图,似乎正在这绝境的狂奔中,一片片显现出狰狞而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