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亮得刺眼。卿蘅脱了防护服，只穿着白大褂，在给槿白阳处理伤口。消毒水的味道盖过了其他一切。
槿白阳是先感觉到疼，才睁开眼的。有人在她手臂上动作，很轻，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机械的精准。她偏过头，看见卿蘅的侧脸。轮廓分明，皮肤冷白，嘴唇抿成一条线，正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不像在看活人，像在审视一件需要修复的精密仪器。
“醒了？”卿蘅没抬头，声音平稳无波，“抓伤感染，‘枯萎者’病毒。潜伏期，24到72小时。给你打了强效抑制剂，能拖一阵，治不了根。”
槿白阳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脸上的擦伤。“卿博士……您这话，真够直接的。”她声音沙哑，却刻意带上一点符合外表的、柔软的语调。
卿蘅拿起一支新针剂，弹了弹针尖：“怕吗？”
槿白阳看着那冷冰冰的针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向卿蘅。她眼里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恐惧，只有一种沉到底的审视，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试探。“怕。怕变成外面那些东西。”她停了一下，声音压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传递什么，“更怕……东西送不到对的人手里。”
卿蘅推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毫米。冰凉的药液推进颈静脉，她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下，血管因警惕而略微加速的搏动。这个女孩，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在这儿，情绪是冗余的。”卿蘅收起针，开始缠绷带，动作标准得像流水线，“活下去，完成你的‘送东西’，才是有效指令。”
槿白阳看着她一丝不苟缠绷带的手，忽然问：“卿博士，你一个人守在这儿……多久了？”
卿蘅的手极轻微地滞了一下。多久？时间在这里是无效参数，只有任务进度和生存天数。但她脑中莫名闪过一些碎片——不是数据，是硝烟、是断壁残垣、是背对背抵挡潮水般敌人的炙热呼吸，和一个模糊却无比可靠的背影。那些碎片属于“以前”，属于另一个名字可能代表的意义。
“足够久。”她避开了具体数字，打了个毫无瑕疵的结，“久到默认外界交互概率为零。”
槿白阳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凝滞，和语气里非机器应有的、极淡的滞涩。她看着卿蘅低垂的、睫毛浓密的眼，那下面覆盖的，真是冰冷的程序吗？
“外面……还有人。”槿白阳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多，活得也像在刀尖上跳舞……但还有火苗。比如我，比如……某些还在找‘路’的人。”
卿蘅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槿白阳。两人视线相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她没有接话，转身取了杯温水，插入吸管，递到槿白阳唇边，动作规范得像执行护理程序。
“摄入水分。你的生理指标需要维持。”
命令式的口吻。槿白阳却顺从地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温水缓解了喉咙的干痛。她看着卿蘅走开去整理器械的背影，挺拔，利落，每一寸肌肉的控制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消耗，像一台人形兵器，也像……记忆中某个曾站在尸山血海顶端指挥若定的轮廓。
“卿博士，”槿白阳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藏着针，“如果……我撑不到把‘东西’给你，或者我变了，你会怎么做？”
卿蘅的背影，骤然绷紧，如同察觉到致命威胁的猎豹。她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恒温的空气传来，清晰，稳定，却莫名带着金属的寒意：
“我会执行清除程序，确保风险可控，并尝试回收‘信标’。”
槿白阳瞳孔微缩，随即，脸上慢慢绽开一个复杂的笑容，混杂着痛楚、了然，以及一丝几乎无法辨认的……悲哀的确认。“谢谢。”她轻声说，仿佛卸下了某个重担，又仿佛套上了更沉的枷锁，“谢谢你的……效率。”
隔离室内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两个各自背负着巨大秘密、彼此试探的灵魂，在这绝境的孤岛中，因为一句冷酷的“清除程序”，反而触碰到了某种残酷的真实。
卿蘅走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吞噬一切的浓黑。第一次，那纯粹物理意义上的黑暗，让她感到了某种类似……心悸的波动。一些被严密封存的、属于“领袖卿蘅”而非“机器卿蘅”的记忆数据，似乎正试图突破逻辑防火墙。
而病床上的槿白阳，缓缓闭上眼睛，指尖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卿蘅……你究竟是不是“她”？如果不是，为何那冰冷的理智下，隐隐透着曾照亮过一个恐怖世界的、近乎本能的庇护姿态？如果是……你又为何忘了所有，包括……蓝瑾阳？
试探，必须继续。哪怕过程，注定充满不得已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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