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那天清晨，林晚是被一阵清脆的滴水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时，洞口已经亮得晃眼，阳光透过结了薄冰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魏安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洞口，用一根枯枝轻轻拨弄着那株嫩芽——积雪消融了大半，嫩芽的叶片舒展开些，边缘泛着新鲜的绿意，像被阳光吻过。
“醒了？”他回头看她，眉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外面化雪了，我们能走了。”
林晚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却被洞外的光亮勾得心头发痒。她凑到洞口一看，昨夜冰封的世界仿佛被谁施了魔法，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水流，在地上蜿蜒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带着点微甜。
“你的伤……”她看着魏安活动肩膀的动作，还是有些担心。
“早好利索了。”他拍了拍后背，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林晚眼疾手快地扶住。
“别逞强。”她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我扶你走，慢点没关系。”
两人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半袋没吃完的麦饼，一小捆晒干的草药，还有那枚停了的怀表。林晚把怀表用布包好，塞进魏安的怀里：“贴身揣着，说不定暖和够了，它就自己走了。”
魏安笑着应了，伸手牵住她的手。他的掌心还有些凉，却比刚相遇时多了层薄茧，握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被融雪后的溪流卷走。
下山的路比来时好走些，雪水汇成的小溪在脚边潺潺流淌，偶尔能看到几只从冬眠中醒来的松鼠，抱着松果在树枝上窜跳。林晚踩着溪边的鹅卵石，忽然想起现代公园里的人工湖，春天时也有这样的溪流，只是那时总觉得吵闹，此刻听着，却觉得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你看！”她指着溪水里的倒影，“我们头发上都沾着草屑了。”
魏安低头看了看，伸手替她摘下头发里的一片枯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耳垂，烫得她缩了缩脖子。“像两只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小兽。”他笑着说，眼底的光比溪水还亮。
走到山脚时，远远望见一片村落的轮廓，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混着柴火的香气飘过来。林晚的脚步顿了顿，有些犹豫：“我们……要去村里吗？”
乱世里的人心最难测，她怕再遇到像药铺里那样的士兵，或是不怀好意的流民。
魏安握紧了她的手：“去看看。找户人家换点吃的，再问问往南走的路——听说南边没怎么遭兵灾，或许能找到安身的地方。”
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晒太阳的老婆婆，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见他们走近，老婆婆眯起眼打量了半天，忽然开口：“是逃难来的娃吧？”
林晚愣了愣，刚想点头，魏安已经抢先一步：“是，我们想找个地方落脚，不知道村里……”
“进来吧。”老婆婆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条路，“我家老头子去山上砍柴了，家里有热乎的玉米粥，你们垫垫肚子。”
林晚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跟着老婆婆往村里走时，心里还七上八下的。魏安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用眼神告诉她“别怕”。
老婆婆的家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子里堆着过冬的柴火，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屋里的土灶上，一口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玉米的甜香漫了满室。
“坐吧，我去盛粥。”老婆婆转身往灶房走，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
林晚坐在炕沿上，看着墙上贴着的褪色年画——画的是胖娃娃抱着鲤鱼，边角都卷了，却透着股安稳的暖意。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住的老房子，墙上也贴着这样的画，母亲总说“看着就喜庆”。
“想什么呢？”魏安凑过来，低声问。
“想我妈做的玉米粥。”她笑了笑，“比这还香，里面总放红薯。”
魏安刚要说话，就见老婆婆端着两碗粥进来，后面跟着个扛着柴火的老汉，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看见他们时，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趁热喝。”老婆婆把粥放在桌上，“家里没啥好东西，就这点粗粮。”
玉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层米油，林晚吹了吹，喝了一大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有多久没喝过这样热乎的粥了？从长安的烽烟到汴梁的残雪，嘴里尝过的，似乎只有苦涩和冰冷。
“你们要往南走？”老汉蹲在门口，抽着旱烟，“南边是好，就是路远，得走个把月，还得绕开兵道。”
魏安点点头：“我们想找个能种庄稼的地方，盖间小房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那得往南再走些，过了淮河，有片山坳，叫‘杏花沟’。”老汉磕了磕烟袋，“我年轻时候去过，山清水秀的，里面住着几户人家，都是避战乱来的，性子和善。”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魏安，眼里的光亮得像星子。杏花沟，光听名字，就像个能种满梅花的地方。
“真的？”她忍不住问。
“骗你们干啥。”老婆婆笑了，“春天的时候，沟里满是杏花，好看得很。”
那天下午，他们在老汉家借了些干粮和一双布鞋——老婆婆说林晚的草鞋快磨破了，走不了远路。临走时，魏安把那枚梅花玉佩悄悄放在了炕席下，那是他们现在唯一能拿出的、像样的东西。
走出村子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脚边的溪流映着晚霞，泛着金红的光。林晚踩着新鞋，走得轻快，忽然想起洞口的那株嫩芽——此刻，它大概已经长得更高了吧。
“等我们到了杏花沟，”她侧过头，对魏安说，“也种玉米，种红薯，再养几只下蛋的鸡。”
“还要种梅花。”魏安握紧她的手，步子迈得更稳了，“等花开了，我就给你编个花环。”
融雪后的风里，仿佛已经带着杏花的香气。林晚知道，只要他们一直往前走，穿过河流，越过山岭，总能走到那个满是杏花的地方。而那枚停了的怀表，或许在哪天清晨，就会被窗外的鸟鸣叫醒，重新“咔嗒”作响，为他们的新生，轻轻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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