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再次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陈旧的纸张味,混着淡淡的墨香和灰尘的气息。
她正靠在一个堆满书的木质书架旁,阳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件蓝色的卡其布上衣,领口系着小小的蝴蝶结,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裤脚整齐地收在布鞋里——是1950年代常见的样式。
手腕上的怀表指针晃得厉害,比实际时间快了近十分钟,表盖边缘的磨损处像是积了层薄灰,轻轻一吹就能扬起细小的颗粒。心口的共感线像被阳光晒过的棉线,暖得让人安心。林晚循着那股暖意转头,就看见魏安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前,正踮脚够最上层的一本书。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干部服,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头发剪得极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手里还捏着一本泛黄的《鲁迅全集》,书页边缘已经卷起毛边。“醒了?”他的声音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清冽干净。
林晚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挤在一起,书脊上的字迹大多模糊,既有线装的古籍,也有封皮印着五角星的新书。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旁边堆着几摞用麻绳捆好的书,标签上写着“待整理”。
“这里是……”
“1956年,城西的旧书店。”魏安走过来,把《鲁迅全集》放回书架,“比2023年,早了六十七年。”
六十七年。林晚心里轻轻一震。她又一次往回跳了,跳过了那些她尚未经历的未来,落在了一个她只在老照片里见过的年代。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暖得有些烫,她忽然想起2023年咖啡馆里的拿铁,想起那枚素圈银戒在灯光下的反光——原来那些“未来”的记忆,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你看这个。”魏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借书证,递到她手里。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神清澈,正是十几岁的她。姓名处写着“林晚”,下面盖着书店的红色印章,日期是1956年3月17日。
“这是你十五岁时办的借书证。”他说,“你每个周末都来这里,总爱蹲在角落里看诗集,一看就是一下午,管理员阿姨总说你把书角都蹲卷了。”
林晚摩挲着借书证上的照片,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里那股熟悉感越来越强。共感线在这时轻轻颤动,传来一阵属于“过去”的雀跃——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她蹲在书架旁,偷偷在诗集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抬头时正好撞见魏安站在不远处看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画面一闪而过,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快得抓不住,却真实得让她心口发烫。
“我好像……画过什么。”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书架底层的一本《普希金诗选》上。
魏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弯腰抽出那本书,翻开某一页。果然,在页脚的空白处,有一个用铅笔勾勒的小小笑脸,线条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稚嫩。“你总爱在喜欢的句子旁画这个。”他指着笑脸旁边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你说这是你的座右铭。”
林晚看着那句诗,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突然笑了出来。原来无论在哪个年代,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未知的不安。
书店的木门被推开,风铃“叮铃”作响,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进来,手里举着一本连环画,脆生生地喊:“王阿姨,我要借这本《鸡毛信》!”
管理员阿姨从里屋走出来,笑着接过书:“慢点跑,别撞着书架。”她的目光扫过林晚和魏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熟稔的笑,“是小晚啊?今天来得早,你常看的那本《泰戈尔诗集》我给你留着呢。”
林晚心里一暖,原来在这个年代,“她”是这里的常客。
“谢谢王阿姨。”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里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轻快。
魏安在一旁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像落满了阳光。活了漫长的岁月,他第一次觉得,时间的跳跃不是负担,而是馈赠——让他有机会,一次次回到她的青春里,看她蹲在书架旁看书的样子,看她在书页上画下的笑脸,看她眼里尚未被岁月磨去的光。
阳光渐渐西斜,落在书架上,把书脊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借了那本《泰戈尔诗集》,夹在腋下,和魏安一起走出书店。巷口的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踢着铁皮做的毽子,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该走了。”魏安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怀表的指针晃得越来越厉害,表盖边缘的灰尘被震得微微扬起——她又要犯困了。
林晚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诗集。共感线传来一阵温热的笃定,像他此刻的眼神。“我知道。”她说,“下次醒来,你还在。”
魏安没说话,只是抬手替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映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像给他们的约定镀上了一层永恒的膜。
林晚的眼皮开始发沉,意识渐渐模糊。她靠在书店的门框上,看着魏安的身影在阳光下变得有些朦胧,手里的《泰戈尔诗集》还带着墨香,像一个温暖的锚点。
她知道,下一次“睡眠”醒来时,无论眼前是1956年的阳光,还是更遥远的过去,总会有一个人,带着她的借书证,带着她画的笑脸,在时光的褶皱里,等她赴一场跨越了岁月的约。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咔嗒”一声,像在为这场未完待续的相遇,又添了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