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被一阵拉花缸碰撞的脆响惊醒的。
眼皮掀开时,暖黄的灯光漫在脸上,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咖啡香,混着烘焙面包的焦香。她发现自己靠在咖啡馆靠窗的软椅上,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拿铁,奶泡上的拉花已经微微化开,像朵模糊的云。
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布料柔软贴身,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手腕上的怀表依旧在走,只是表盖边缘的磨损已经深到能摸到清晰的纹路,仿佛被岁月反复打磨了千百遍,却依旧固执地“咔嗒”作响,比墙上的电子钟快了整整七分钟。
心口的共感线像被温水浸过,暖得恰到好处。林晚转过头,就看见魏安坐在对面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没戴表,只在食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银戒,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眼底的笑意像刚泡开的茶,慢慢漾开来。“醒了?”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推过一块刚出炉的可颂,“还热着,你以前总说这家的可颂烤得最酥。”
林晚拿起可颂,指尖触到温热的酥皮,轻轻一碰就掉渣。咖啡香混着黄油香钻进鼻腔,她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口感在舌尖散开,熟悉的味道让她愣了愣——好像真的在哪里吃过。
“这里是……”她咽下嘴里的可颂,看向窗外。
玻璃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行道树的叶子黄了大半,被风卷着簌簌落下,铺了一地碎金。远处的写字楼亮着灯,屏幕上滚动着2023年的秋招广告。“2023年。”魏安的声音落在咖啡香里,轻得像片落叶,“离上一次,又过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林晚握着可颂的手指紧了紧。她像个被按了快进键的播放器,一次次跳过人生的片段,而魏安始终是那个坐在观众席的人,替她记住每一个被略过的帧。
她忽然想起2001年录像厅外的雨,想起1983年供销社的水果糖,想起民国雪夜里的腊梅香——那些被他反复提起的“过去”,像散落的珠子,此刻似乎在心里慢慢串成了线。
“我好像……记起一点2001年的事了。”她试探着说,“录像厅外的雨很大,你给我买了草莓果冻,包装上的卡通草莓有点歪。”
魏安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颗星。“对,”他点头,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雀跃,“你还说那果冻太甜,最后全塞给我了。”
林晚笑了起来,心里那点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些——雨巷里的枪战录像,黏糊糊的地板,还有他把矿泉水瓶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背的温度。原来那些被遗忘的碎片,真的在一点点回来。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跑过,耳机里的歌声飘进来几句,是当下流行的调子。林晚看着女孩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魏安:“你……一直都这么年轻吗?”
他活了太久,从民国到现在,她从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他好像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眼神里的沉静一年比一年深,像酿了更久的酒。
魏安拿起拿铁喝了一口,奶泡沾在他唇角,像点了点白。“长生者的代价。”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林晚感觉到共感线传来一阵微涩的凉意,“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变老,离开,自己却停在原地。”
他没说下去,但林晚懂了。那些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一人走过多少个秋天?看过多少场落叶?在她“睡着”的二十二年里,他是不是也像此刻这样,坐在某个窗边,等着她醒来?
“那枚戒指……”她指了指他的食指。
“你二十二岁生日时,在1998年的夜市上给我买的。”魏安转了转戒指,银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你说‘魏安’的‘安’,要戴在离心脏最近的手上才安稳。后来你跳去了2001年,把它落在了老槐树下,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1998年的夜市,昏黄的灯泡,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了闪,像隔着层薄雾。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指尖,却让共感线烫了起来。
那是属于他们的,被时光掩埋的细节。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带进一阵秋风。魏安看了看她的手腕,怀表的指针正在微微晃动,像在打哈欠。“困了?”他问。
林晚确实感觉到眼皮发沉,像灌了点温水。她点点头,心里却没了之前的慌乱。“下次……会是哪一年?”
“不知道。”魏安笑了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但无论哪一年,我都会在。”
共感线传来一阵笃定的暖意,像他掌心的温度。林晚靠回软椅上,看着窗外的落叶,看着对面魏安的笑脸,意识渐渐沉下去。这一次,她没再抓着“遗忘”不放——因为她知道,只要他记得,那些时光就不算真正消失。
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他在说:“睡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她醒来时,或许能记起1998年的夜市,记起那枚戒指被放进他手心时的重量,记起更多属于他们的、被岁月温柔收藏的瞬间。
咖啡馆的灯光依旧暖黄,拿铁的香气漫在空气里,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咔嗒”一声,像在为下一次重逢,悄悄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