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再次睁开眼时，首先听到的是震耳欲聋的枪战声。
不是老式电影院的黑白默片，而是带着彩色光影的录像，屏幕上的男人穿着皮夹克，举着枪在雨巷里狂奔，枪声混着背景乐砸得人耳膜发颤。空气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廉价爆米花的甜腻，周围的人嗑着瓜子，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哄笑或叫好——是千禧年初常见的录像厅。
她还靠在硬邦邦的折叠椅上，身上那件1983年的蓝色工装已经换成了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布料带着洗旧的柔软。手腕上的怀表指针又快了些，表盖边缘的磨损更深了，像被岁月反复摩挲过，却依旧走得“咔嗒”作响。
心口的共感线像根温热的丝线，轻轻牵引着她的注意力。林晚转过头，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到了魏安。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干净利落。手里没拿别的，只捏着一瓶矿泉水，瓶盖没拧开，显然是刚坐下不久。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抬了抬帽檐，眼底的光在录像厅的明暗光影里格外清晰，像藏着一整个星空。
林晚笑了笑，心里那点因时空转换而起的恍惚瞬间消散。她起身往后排走，鞋底踩在黏糊糊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路过几排座位时，有人吹了声口哨，带着轻佻的笑意：“美女，一个人？”
林晚没回头，脚步没停。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咳，不重，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那吹口哨的人像是被什么噎住了，瞬间没了声息。
她走到魏安身边坐下，才发现他刚才那声咳嗽是故意的。“这里有点乱。”他侧过头，声音压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刚好能让她听清，“看完这场，我们就走。”
林晚点点头，目光落回屏幕。录像里的枪战还在继续，雨下得很大，和此刻窗外的声音渐渐重合——原来外面也在下雨，是千禧年常见的梅雨季，黏糊糊的，带着潮湿的热气。
“这是……2001年？”她问。
“嗯，南方的小镇。”魏安拧开矿泉水瓶，递到她手里，“比1983年，又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林晚捧着微凉的矿泉水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水珠，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像个被时间推着跑的旅人，不断跳过一个个站点，而魏安是那个永远在站台等她的人，手里总提着一瓶她刚好渴了的水。
录像放完时，雨还没停。两人走出录像厅，巷口的路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黄。对面的小卖部挂着红色的招牌，写着“通宵营业”，门口堆着几箱可乐，包装上的明星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去买点东西？”魏安指了指小卖部。
林晚跟着他走进去，货架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零食，大多是她没见过的牌子。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被开门的风铃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了看他们，又低下头去。
魏安拿起一包草莓味的果冻，放进篮子里。“你十七岁那年，在1999年的夏天，总爱吃这个。”他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昨天的事。
林晚拿起那包果冻，透明的包装袋上印着卡通草莓，甜腻的香气透过塑料渗出来。她确实没印象，可共感线在这时轻轻跳了跳，传来一阵属于“过去”的雀跃——是某个夏天的午后，她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勺勺挖着果冻，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块融化的糖。
那是魏安替她记住的，她自己却遗失的时光。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小声问，指尖捏着果冻包装袋，微微发颤。每次醒来，她都像张白纸，只有魏安带着她的过去，一次次走向她。
魏安沉默了一下，拿起一瓶AD钙奶放进篮子。“你的病，不仅会跳时间，还会让你暂时忘记‘中间’的事。”他说，“但没关系，记忆会回来的，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漫上来。”
他付了钱，把果冻和AD钙奶塞到她手里。“拿着，就当提前替你复习。”
林晚捏着那包果冻，心里又酸又暖。雨还在下，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响。巷子里的墙面上，有人用红漆写着“拆迁通知”，字迹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这里很快要拆了。”魏安看着那行字，“你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就在这条巷的尽头，后来改成了录像厅。”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口深处确实有一栋老式的两层小楼，墙皮斑驳，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好几块，像只睁不开的眼睛。共感线突然变得很沉，传来一阵淡淡的怅然——是对旧时光的不舍，大概是属于“过去”的她的情绪。
“你总说，这栋楼的楼梯会响，晚上走起来像有人跟着。”魏安笑了笑，“可每次停电，你又总爱拉着邻居家的小孩，打着手电筒在楼梯上探险。”
林晚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过去”的自己，是这样胆子又小又大的人。
走到巷口时，雨势渐小。魏安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树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安”字，笔画已经被岁月磨得很浅。“这是你十二岁刻的。”他指着那个字，“那时候你刚知道我的名字，说要把它刻在树上，让它陪着树长大。”
林晚伸手摸了摸那个字，树皮粗糙，带着雨水的凉意。心口的共感线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她踮着脚，用小刀在树上刻字，魏安站在旁边，笑着说“慢点，别割到手”。
那一瞬间，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像蒙尘的玻璃被擦干净了一角。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她轻声说，眼睛亮了起来。
魏安的眼底也泛起笑意，像落了星光。“看，我说过，会回来的。”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巷口的路。林晚手里还捏着那包草莓果冻，AD钙奶的瓶子在口袋里轻轻晃着。她看着魏安的侧脸，看着他眼里映出的月光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那些跳过的岁月，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
它们只是暂时藏了起来，藏在魏安的记忆里，藏在这棵老槐树的年轮里，藏在每一次共感线的颤动里，等着她一点点找回来。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她问，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慌乱，多了几分期待。
魏安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银。“快了。”他说，“怀表的指针开始晃了，你困的时候，我会知道的。”
林晚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果冻。夜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吹过巷口，吹过老槐树，吹过他们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
她知道，下一次“睡眠”醒来时，无论眼前是哪一年的风景，总会有一个人，带着她的过去，带着她的记忆，在某个她熟悉的角落里，等着她。
而这一次，她或许能记起更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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