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被一阵清脆的“叮铃”声惊醒的。
眼皮掀开时,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着肥皂和灰尘的味道,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她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木质柜台边,柜台后挂着块红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向阳供销社”。
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深色大衣,是魏安在民国雪天里披给她的,此刻穿在这满眼蓝布褂子、绿军装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扎眼。手腕上的怀表果然又有了动静,指针比正常时间快了近五分钟,表盖边缘的磨损似乎又重了些,像被岁月多磨了几层。
心口那根共感线在轻轻发烫,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暖意。林晚顺着那股暖意转头,就看见魏安站在不远处的货架旁,正低头看着玻璃罐里的水果糖。他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头发剪得很短,眉眼间褪去了民国时的疏离,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代的质朴。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眼神穿过几个正在扯着布的大婶,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像在说“我在这儿”。
林晚松了口气,刚想走过去,就被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拦住了。“同志,你这衣裳是哪儿买的?咋这么洋气?”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好奇地指着她的大衣下摆。
林晚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有多“不合时宜”。她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魏安已经走了过来,自然地站到她身边,对那小姑娘笑了笑:“这是她外婆留下的旧衣裳,放箱子底好多年了,刚找出来穿。”
“哦——”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柜台里的水果糖吸引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这里是……”林晚压低声音问,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大衣下摆。
“1983年,北方的一个县城。”魏安的声音很轻,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温和,“比民国二十五年,晚了近四十年。”
四十年。林晚心里轻轻一颤。她又一次在“睡眠”里跳过了漫长的时光,那些她未曾经历的岁月,像被快进的电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流逝。她忽然想起民国雪夜里那张褪色的电影票,想起母亲临终的嘱托,眼眶微微发热。
“你……一直跟着我吗?”她看着魏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活了那么久,是不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时间跳跃?可她不一样,每一次醒来,都像被猛地扔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只有他是唯一的锚点。
魏安没直接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角票,递给售货员:“同志,来二两水果糖,要橘子味的。”
售货员麻利地用牛皮纸包好糖,称了称递给她。魏安接过糖,转手塞到林晚手里。纸包有点硌手,里面的糖块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甜腻的香气。“你小时候爱吃这个。”他说。
林晚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喜欢橘子味的水果糖,可握着纸包的手心却莫名发烫。共感线在这时轻轻颤动,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话里的温柔,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暖得让人鼻酸。
“我……不记得了。”她小声说。
“没关系,我记得。”魏安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深沉,像藏着无数个被时光掩埋的细节,“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两人走出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地上画着跳房子的格子,几个孩子正光着脚在上面蹦跳,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风里带着麦秸秆的味道,远处的电线杆上挂着喇叭,正播放着高亢的红歌。
“你看。”魏安忽然指向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院墙是用黄土夯的,门口晒着几串红辣椒,一个老太太正坐在小马扎上纳鞋底,“那是你表姑,按这个年代的辈分算。你小时候总爱往她家跑,偷吃她腌的酸黄瓜。”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那股熟悉感越来越强。那个老太太的眉眼,确实和她模糊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合了。她忽然明白,魏安不仅在她每次“消失”后找到她,还在她缺席的时光里,替她记住了那些她本该拥有的生活细节。
共感线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那边涌过来,带着一丝很轻的、却让她心口发紧的情绪——是孤独。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一人看着时光流转,看着她的亲人老去、离开,看着那些与她相关的痕迹慢慢淡去,该有多孤独?
“魏安。”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映出一层淡淡的金光,“以后……我不害怕了。”
魏安愣了愣。
“不管跳到哪个年代,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你在,我就不害怕。”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而且……我也会努力记住,记住这些你告诉我的事,记住你。”
魏安的眼底猛地泛起一层暖意,像冰雪初融的湖面。他活了一千多年,听过无数句承诺,却从未有哪一句,像此刻这样,轻轻落在他心尖上,烫得他几乎要红了眼眶。
他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好。”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远处田野的气息。林晚剥开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像漫过了漫长的时光。她看着魏安的侧脸,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那些被跳过的岁月,那些未知的时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她知道,只要这根共感的线还在,只要他们还能感知到彼此,无论时间往前还是往后,他们总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在某个充满烟火气的街角,再次相遇。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咔嗒”一声,像是在为这个约定,悄悄记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