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上的檀香还萦绕在鼻尖,林晚攥着那方叠得整齐的布,指尖能摸到布料纹理里藏着的温度。雨势渐小,巷口的天光亮了些,她看着魏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
表盖打开,里面的指针果然停在三点十七分,和他刚才“知道”的分毫不差。林晚的心跳又乱了几分,抬头时撞进他平静的眼眸,像撞进一汪深潭,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试探。
魏安没否认,只是往巷口走了两步,回头看她:“药得重抓,你母亲还等着?”
林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地上那些浸湿的药渣。她赶紧点头,快步跟上他的脚步,踩在积水里的声音嗒嗒作响。“嗯,我娘咳嗽得厉害,大夫说这药得按时喝。”
两人并肩走在雨后的街道上,偶尔有行人擦肩而过,带着潮湿的水汽。林晚偷偷看他,见他风衣下摆沾了泥也不在意,侧脸的线条在天光下显得干净又清晰。她心里那股奇异的连接感还在,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在自己心口,另一头攥在他手里。
路过一家修表铺时,魏安停下脚步。铺子门口挂着个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老徐修表”,玻璃窗后摆着密密麻麻的旧钟表,有的指针还在咔嗒咔嗒地走,有的早已停摆。
“进去看看。”他推开门,铜铃在头顶叮当作响。
铺子里弥漫着机油和木头混合的味道,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见魏安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熟稔的笑:“是魏先生啊,有些日子没来了。”
魏安点头:“徐伯,帮她看看表。”
林晚这才想起自己的怀表,赶紧递过去。徐伯接过表,对着光看了看,又用小螺丝刀撬开后盖,眉头皱了皱:“是发条卡住了,小毛病。”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摆弄起来,“这表有些年头了,是你祖母传下来的吧?”
林晚惊讶地睁大眼睛:“您怎么知道?”这怀表确实是祖母留的,她从没跟外人说过。
徐伯嘿嘿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魏先生带来的人,身上总带着点旧时光的影子。”他指了指魏安,“这位先生啊,十几年前就来我这儿修过表,那时候穿的衣服跟现在不一样,可眉眼一点没变,怪得很。”
林晚看向魏安,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十几年没变模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她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却没敢问出口——那根共感的线在轻轻颤动,传递来他此刻的情绪:别急,以后会告诉你。
她便真的没再问,只是看着徐伯修好怀表,听着那“咔嗒”声重新响起,像心脏恢复了跳动。
“好了,走时准着呢。”徐伯把表递回来,又看了看林晚,“姑娘,你这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总睡不够?”
“您怎么也知道?”林晚更惊讶了。
“我这双眼睛,看了一辈子钟表,也看了一辈子人。”徐伯指了指自己的老花镜,“你身上有股‘没睡醒’的气儿,跟那些熬夜赶工的不一样,倒像是……魂儿总在别处飘着。”
这话戳中了林晚的心事。她确实总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上一秒还在熟悉的弄堂,下一秒就可能掉进完全陌生的场景,连带着身上的衣服都变得不合时宜——就像此刻,她还穿着旗袍,而街角的广告牌上,已经画着穿西装的男人和烫发的女人。
魏安付了修表钱,拉着林晚走出铺子。怀表重新戴回手腕,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让她觉得踏实了些。
“徐伯说的是真的吗?”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十几年前就来过这里?”
“嗯。”魏安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钟楼,“不止十几年。”
林晚等着他说下去,可他没再解释,只是转身往药店的方向走:“先抓药。”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的感觉——他身上的沧桑,不是装出来的。那根共感的线又在动了,这一次,她清晰地捕捉到一股很深的、带着凉意的孤独,像在冰水里泡了很久,直到刚才握住她胳膊的那一刻,才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原来他也会孤独。
药店就在街角,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魏安报出一串药名,和林晚母亲常喝的方子分毫不差,连剂量都一模一样。伙计称药的时候,林晚看着魏安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他什么都知道”的事,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
药包重新裹好,沉甸甸地揣在怀里。魏安送她到弄堂口,巷子里的墙头上,几株凤仙花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挂着雨珠。
“下次……”林晚咬了咬唇,想问“下次还能见到你吗”,却被他打断。
“怀表走快三分钟的时候,你会犯困。”魏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笃定,“到时候别慌,找个能靠的地方,我会找到你。”
林晚愣住了。他连她下次发病的预兆都知道?
那根共感的线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那边涌过来,清晰得让她心口发颤——是承诺,是无论她跑到哪个时空,都一定会被找到的笃定。
她用力点头,把怀表攥得更紧了。
魏安看着她走进弄堂,直到那抹旗袍的蓝色消失在拐角,才转身离开。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风衣上的水迹慢慢变干,露出布料下隐约的纹路——那是几十年前的针脚,和这个年代的样式,早已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的共感线还在微微发烫。活了一千三百年,第一次觉得时间有了具体的意义——不再是无休无止的重复,而是等着下一次找到她的倒计时。
弄堂深处,林晚靠在自家门框上,看着怀表的指针慢慢走动。走到三点四十分时,她忽然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这一次,她没有慌。
因为她知道,无论下一秒睁开眼是民国的雨巷,还是更遥远的过去,总会有一个人,循着那根发烫的线,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怀表的“咔嗒”声里,她的意识渐渐沉下去,像坠入一个温暖的梦境。而梦境的尽头,魏安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