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沪市的深秋,空气里像是掺了冰碴子。
高途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宽大的旧外套将他整个人,连同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四个多月的秘密,一同藏了起来。
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阵阵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他不该来的。
可父亲高明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的“悔恨”还是让他心软了,可笑地以为“赌徒”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了。
直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冷冽的鸢尾花香,推开咖啡馆的门,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他身上时,高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沈文琅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步履生风地走近,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惯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高途。”低沉的嗓音响起,不带任何温度,“离职就离职为什么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我……”
高途只觉得喉头苦涩,难发一言。
就在这时,搓着手、一脸谄媚的高明凑了上来,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视。
“沈总,沈总您可来了!”高明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伸出一根手指,“我们高途呢,怀孕了,是你的种……”
轰隆一声,高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齐齐涌上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眼神躲闪的父亲,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不是求和,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勒索。
而他以及那个腹中刚刚成型的孩子,就是他父亲用来换取钞票的筹码。
在沈文琅了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注视下,高途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镇定。
既然……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可悲期望,悄然滋生。他抬起头,迎上沈文琅的目光,想从那双他仰望了十年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除了质疑和冰冷以外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关于这个孩子本身的……关切?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肯定不会要这来路不明的孩子,这样一千万!只要一千万,我们保证把这孩子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而且啊,Omage打胎对身体的损伤是很大的,我家小兔子他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高明还沉浸在一千万的美梦里,继续侃侃而谈。
“高明!”高途厉声喝止,声音因愤怒和耻辱而颤抖。
但已经晚了。
沈文琅周身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重讥讽的弧度。
那双总是盛满傲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被欺骗、被算计的滔天怒意。
他无视了喋喋不休的高明,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牢牢钉在高途煞白的脸上。
“高途。”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高途的心脏,“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极力克制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最终却还是让那句最伤人的话,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
“你费尽心思,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从学校到HS,装了整整十年的Beta,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这一千万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高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他爱了十年,仰望了十年的Alpha。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沈文琅得知真相的反应,或许是厌恶,是愤怒,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把直指他灵魂的、淬毒的利刃。
原来,他十年的青春,十年的隐忍,十年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在他眼里,最终都可以用“费尽心思”和“一千万”来衡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瞬间掏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空洞。剧烈的钝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发麻。
所有的难堪,所有的羞耻,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灰烬。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彻底碎裂的光。再抬起头时,脸上竟奇异地漾开一个极其浅淡,甚至算得上温顺的笑容。
“沈总,”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心如死灰后的平静,“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没有再看沈文琅,也没有看那个将他推向深渊的父亲,只是默默地转身,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咖啡馆后方的洗手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高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窗外是咖啡馆的后巷,堆放着杂物,肮脏,却通往自由。
他没有任何犹豫,利落地打开窗户,双手撑着窗台,用尽全身力气翻了出去。腹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他立刻用手护住,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丝毫不敢停留。
他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给妹妹高晴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小晴,带上必要证件和东西,收拾好东西,等我回来立刻走,别问,别打电话。”
发完,他将手机卡取出,掰断,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拉高外套的领子,汇入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头也不回地向着车站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