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来得比往年更早，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整座城市裹进一片苍茫的白里，冷得刺骨，冷得绝望，就像张函瑞心底，那场再也无法升温的暗恋，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寒冬里，归于死寂。

距离那个梧桐叶落的傍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高考结束的钟声早已敲响，盛夏的喧嚣、同窗的告别，都没能驱散她心底的寒凉，反而让那份双向奔赴却不得相守的疼痛，愈发清晰，愈发刻骨，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复一日，凌迟着她的每一寸神经，痛到窒息，却连解脱的勇气，都没有。

张桂源终究还是走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退出了她的世界。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他没有再来学校，课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本他遗落的笔记本，扉页上，是他潦草却有力的字迹，不是写给她的告白，不是未说出口的苦衷，只有一行被反复涂抹，却依旧清晰的字：【函瑞，遇见你，是幸，也是劫。】

那本笔记本，被张函瑞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放在书包最深处，像珍藏着他们之间，仅存的一点念想。她无数次在深夜，借着微弱的灯光，一遍遍翻看笔记本里的每一页，翻看他给她写的解题思路，翻看他偶尔随手画下的小涂鸦，翻看那些藏在字里行间，未曾言说的温柔与挣扎，每看一次，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浑身颤抖，眼泪无声地浸湿纸页，晕开那些字迹，也晕开她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她曾无数次打听张桂源的消息，问遍了所有认识他的同学，问遍了老巷口的邻居，可所有人都只说，他跟着家人，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具体的地址，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她也曾无数次，抱着那本笔记本，跑到他们相遇的老巷口，跑到他曾经站过的梧桐树下，跑到那家她无数次给他买热牛奶的便利店，可那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再也没有他的气息，只剩下漫天风雪，和她一个人的，形单影只。

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他的解释，没能等到他的回头，甚至，没能等到一句正式的告别。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苦衷，那些他眼底藏不住的愧疚，那些他们之间，未完待续的心动，终究还是被时光掩埋，被距离阻隔，变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遗憾，变成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张函瑞考得很好，超出了一本线很多，足够去她曾经梦想过的城市，足够去读她喜欢的专业。可当所有人都在为她欢呼，为她庆祝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欢喜，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瞬间——高一初见时，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眉眼温柔；图书馆里，他低头看书，她悄悄坐在对面，紧张得连书页都翻反；数学课上，他悄悄给她递解题草稿纸，轻声叫她“函瑞”；老巷口，他坦诚告白，却说“我们不能在一起”；还有那条，他发来的，让她痛彻心扉的短信：【别等我，好好高考，好好生活，忘了我吧。】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温柔得让人心碎，疼痛得让人窒息。她曾经以为，高考结束，他们或许还有机会，或许他会回来，或许他会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她曾经以为，只要她足够好，只要她等得足够久，就一定能等到他；可她终究还是错了，有些错过，就是一生，有些遗憾，就是永恒，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无疾而终。

冬至那天，雪下得更大了，整座城市一片纯白，没有一点烟火气。张函瑞抱着那本笔记本，又一次跑到了老巷口的梧桐树下。梧桐树的枝桠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像极了他们之间，被冻结的心动，再也无法融化。她缓缓蹲下身，将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她残缺不全的青春，抱着她刻骨铭心的喜欢，抱着她痛彻心扉的遗憾，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被风雪淹没，微弱而绝望，没有任何人听见，没有任何人安慰。她哭自己三年的卑微隐忍，哭他们双向奔赴却不得相守的宿命，哭张桂源的懦弱与决绝，哭自己的执着与不甘，哭这场暗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盛大而残忍的骗局，骗了她的欢喜，骗了她的期待，骗了她的余生。

“张桂源，”她哽咽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泪水混合着雪花，落在冰冷的手背上，滚烫又刺骨，“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三年，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我做不到……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风雪呼啸，只有梧桐树的枝桠，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为她，为他们，唱一首终局的挽歌。

她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蹲了多久，直到双腿冻得失去知觉，直到浑身冰冷，直到意识渐渐模糊，怀里的笔记本，依旧被她紧紧攥着，指尖冻得发紫，却不肯松开——这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是她心底，最后一点念想，哪怕这份念想，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疼痛，她也舍不得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路过的邻居发现，送回了家。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梦里，全都是张桂源的身影，梦里，他没有离开，他告诉她，他的苦衷，是家里欠了巨额债务，是他不得不跟着家人，去外地打工还债，是他不想拖累她，不想让她跟着他，承受那些颠沛流离，不想让她的青春，毁在他的手里；梦里，他抱着她，轻声说，他喜欢你，他会回来找她，他会给她一个未来；梦里，他们并肩走在梧桐树下，阳光温暖，晚风温柔，没有离别，没有疼痛，没有遗憾，只有满心的欢喜，只有双向奔赴的圆满。

可梦终究是梦，醒来之后，依旧是冰冷的现实，依旧是无尽的疼痛，依旧是，他不在身边的荒芜。

高烧退去后，张函瑞变得沉默寡言，不再笑，不再哭，眼底没有了任何光亮，只剩下一片死寂，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她放弃了梦想中的城市，放弃了喜欢的专业，选择了一所本地的大学，留在了这座，有他痕迹，却没有他身影的城市——她还在等，等一个不可能的人，等一个不可能的结局，哪怕她自己，都知道，这份等待，终究是一场徒劳。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张函瑞渐渐长大，渐渐成熟，身边也出现过很多人，有人温柔待她，有人真心爱她，可她，却再也没有办法，心动一次。她的心，早已被那场双向奔赴的暗恋，填满了疼痛与遗憾，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再也没有办法，去爱任何人。

她偶尔，还是会跑到老巷口的梧桐树下，还是会翻看那本泛黄的笔记本，还是会想起，那个让她心动，让她欢喜，让她痛彻心扉，让她穷尽一生，都无法释怀的少年——张桂源。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是从一位老同学的口中得知的。原来，当年张桂源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的债务，更是因为，他被查出了罕见的心脏疾病，医生说，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他不想拖累她，不想让她看着他痛苦离去，不想让她的余生，都活在失去的痛苦里，所以，他选择了隐瞒，选择了决绝离开，选择了，让她恨他，让她忘记他，让她好好生活。

而那位老同学还说，张桂源，在离开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低着头，眉眼温柔，是高中时的，张函瑞。他到死，都没有忘记她，都没有放下她，都在为那场，未能奔赴的喜欢，遗憾终生。

得知真相的那天，张函瑞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梧桐树下，从日出，坐到日落，从寒冬，坐到春暖花开。阳光温暖，晚风温柔，梧桐树叶抽出新芽，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可她的心，却彻底死了，彻底归于死寂。

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谁的懦弱，没有谁的决绝，只有命运的残忍，只有无能为力的宿命；原来，他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深到宁愿自己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与绝望，深到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遗憾与愧疚，也要让她，好好活着；原来，那场双向奔赴的暗恋，从来都没有过错，错的，是命运，错的，是他们，生不逢时，爱不逢运。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年，会在告白后转身，会在温柔后决绝，会在短信里，逼着她忘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眼底，总有藏不住的愧疚与心疼；她终于明白，那场她以为的，最残忍的告别，却是他，用尽一生，给她的，最后的温柔。

可这份温柔，来得太晚，太晚了，晚到她耗尽了青春，耗尽了心动，耗尽了所有的期待，晚到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告别，再也没有机会，奔赴彼此，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我爱你，再也没有机会，弥补所有的遗憾。

后来，张函瑞再也没有去过老巷口的梧桐树下，再也没有翻开过那本泛黄的笔记本，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因为，那份疼痛，太过刻骨，太过窒息，一旦触碰，就会让她，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想要彻底放弃自己。

她就这样，孤独地活着，在这座，有他们回忆的城市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欢喜，没有期待，没有心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穷尽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她的青春，她的欢喜，她的爱恋，都随着张桂源的离去，随着那场双向奔赴的悲剧，彻底燃尽，归于余烬，再也无法重来。

这场始于暗恋，终于宿命的羁绊，终究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没有救赎，没有重逢，没有圆满，只有两个相互深爱，却被命运无情分开的人，一个在人间，独自承受着无尽的疼痛与遗憾，一个在天堂，永远怀揣着未说出口的告白与眷恋。

往后余生，风雨兼程，张函瑞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张桂源，再也没有那场，刻骨铭心的双向奔赴；往后余生，无念无归，无爱无喜，只剩下无尽的荒芜，和一场，痛彻心扉，贯穿一生的，无疾而终。

雪又落了，落在梧桐树上，落在她的肩头，冰冷而绝望，就像他们的爱情，终其一生，都只能，埋在风雪里，埋在回忆里，埋在心底，痛到窒息，直至，生命的尽头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