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夜晚,月亮是暗红色的。
沈云舒站在东头新修的瞭望台上,手里握着陈伯做的木弓。弓身粗糙,弦是鞣制的皮筋,但拉满能射四十步——对她来说够了。
村里很安静,太安静了。
按说马匪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天,但这几天的气氛不对。北山的鸟群莫名惊飞,夜里有奇怪的响动,连风里都带着股焦躁的味道。
“姐。”沈云安从梯子爬上来,小脸在月光下有些发白,“娘让你下去歇会儿。”
“再等等。”沈云舒没动,“你回去睡,把门闩好。”
沈云安没走,挨着她坐下:“我陪着你。”
沈云舒看了弟弟一眼,没再赶他。这孩子最近话少了,但眼睛更亮了,每天跟着陈伯学做弓箭,跟着大壮学挖陷坑,有股子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怕吗?”她忽然问。
沈云安想了想,摇头:“有姐在,不怕。”
话音刚落,西边传来一声短促的鸟叫——不是真鸟,是瞭望哨约定的暗号。
沈云舒立刻起身,拉弓搭箭。
夜色里,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线移动的黑影。不是八匹,不是三十匹,是黑压压一片,至少五十骑。
提前了。
“敲锣!”沈云舒喝道。
铛铛铛的铜锣声撕裂夜空。村里顿时乱了,脚步声、惊呼声、孩子的哭声混成一片。但很快,训练了半个月的效果显现出来——青壮年男子按照事先分好的组,迅速奔向各自的防守位置。女人和孩子躲进加固过的屋子,闩上门。
沈云舒从瞭望台滑下,迎面撞上跑来的大壮。
“至少五十人!”大壮喘着粗气,“领头的是阿木尔!”
“按计划来。”沈云舒声音冷静,“让二牛带第一组去乱石滩,你带第二组守村口陷坑区。记住,别硬拼,拖住就行。”
“那你呢?”
“我去西侧。”沈云舒说完,转身就往西跑。
西侧是村子最薄弱的地方,只有一道矮土墙。但那里有片天然的洼地,沈云舒让陈伯在那儿布置了最多的陷阱——不是杀人的陷阱,是绊马的,拖延的。
她赶到时,马匪已经冲到百步内。火光映出阿木尔那张疤脸,他举着刀,吼着什么,但风声太大听不清。
第一匹马踏进陷坑区。
绊索猛地弹起,马匹嘶鸣着摔倒,骑手滚落在地。紧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马匪的冲锋队形顿时乱了。
“放箭!”沈云舒下令。
隐藏在土墙后的村民拉开弓,箭矢稀稀拉拉射出去。准头很差,大部分射空了,但有两支射中了马匹,一匹受惊狂奔,撞翻了旁边的同伴。
“不要停!”沈云舒自己拉满弓,瞄准一个正要爬起来的骑手。
箭离弦,划破夜色。
那人惨叫一声,肩膀中箭,又跌回地上。
但马匪实在太多了。第一波混乱过后,后面的人绕开陷坑区,从两侧包抄过来。沈云舒看见阿木尔亲自带了一队,直冲土墙最矮的一段。
“撤!”她果断下令,“往村里撤,按第二方案!”
村民边射箭边后退。沈云舒留在最后,又射倒一个追得最近的马匪,才转身跑进巷道。
巷道是半个月里特意清理出来的,窄,只能容两匹马并行。沈云舒跑过第一个拐角时,伸手拉了下墙上的草绳。
头顶哗啦一声,早就架好的黑石板轰然落下,砸在追进来的两匹马前。马匹受惊立起,骑手被甩下马背。
沈云舒没停,继续往深处跑。耳边是厮杀声、惨叫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她看见一个大壮那一组的人倒在巷口,胸口插着支箭,已经没气了。
她咬咬牙,绕过去。
村子中心,战斗已经白热化。村民依托屋子抵抗,马匪下马步战,双方在狭窄的巷道里厮杀。沈云舒看见二牛被两个马匪逼到墙角,眼看就要不支。
她搭箭,瞄准,松弦。
箭射穿一个马匪的后颈。另一人惊愕回头,被二牛趁机一刀捅进肚子。
“去粮仓!”沈云舒冲二牛喊,“守住粮仓!”
粮仓在村子最东头,是半个月前特意加固过的石屋。里面藏着全村仅剩的粮食,还有女人和孩子。
沈云舒往东跑,经过自家屋子时,听见里面有打斗声。她一脚踹开门,看见陈姨娘和沈云瑶缩在墙角,一个马匪正拽着沈云瑶的头发往外拖。
沈云舒抄起门边的木矛,从背后捅过去。
矛尖从马匪肋骨间刺入。那人僵住,缓缓回头,眼睛瞪得老大。沈云舒拔出矛,又捅了一下,这次是脖子。
马匪倒下,血喷了沈云瑶一脸。沈云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躲好。”沈云舒扔下这句话,转身出门。
外面更乱了。马匪显然是有备而来,分了几队,一队牵制村民主力,一队直奔粮仓,还有一队……在放火。
西侧两间屋子已经烧起来,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沈云舒正要往粮仓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村外荒地上,有个黑影在移动。不是马匪——那人是从马匪来的方向逃过来的,踉踉跄跄,身后追着三个骑马的。
她犹豫了一瞬。
粮仓危急,村里在烧杀,她不该管外面的事。
但那黑影跑的方向,是北山。北山有村民们藏起来的最后一批粮食,还有……赤心草的种植点。
如果被马匪发现……
沈云舒调转方向,朝村外冲去。
她没走正路,从坍塌的土墙缺口钻出去,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快速靠近。离得近了,看清那是个男子,穿着深色劲装,背上插着支箭,跑得跌跌撞撞,但步法很奇特——即使受伤,落脚依然轻而稳,是练家子。
追他的三个马匪已经下马,呈扇形围上去。男子背靠一块巨石,手里握着把短刀,刀身泛着冷光,即使在暗夜里也能看出是把好刀。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马匪狞笑,“大哥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男子没说话,只是调整呼吸,握紧刀。
三个马匪同时扑上。
男子动了。即使重伤,他的动作依然快得惊人。短刀划出寒光,一个马匪捂着手腕惨叫后退。但另外两人的刀也到了,一把砍在他肩上,一把划过大腿。
男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靠着石头滑坐在地。
沈云舒就是这时出手的。
她没带弓,只带了短匕。从阴影里扑出,第一个目标是最靠外的马匪。短匕从后颈刺入,那人连声都没出就软倒。第二个马匪警觉回头,沈云舒已经近身,左手扣住他握刀的手腕,右手短匕横抹。
喉咙割开,血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