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黄昏,囚车终于停下。
沈云舒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眉头微蹙。
这与其说是个“村”,不如说是片废墟。十几间低矮的土屋歪斜地散落在荒地上,半数已经坍塌。围栏是用枯树枝胡乱插成的,东缺一块西漏一角。远处是连绵的灰黑色山峦,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意。
最刺目的是那些“村民”。
约莫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他们看新来者的眼神,不是同情,不是好奇,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像荒野里的狼群,盯着闯入领地的猎物。
“都下车!”王虎粗着嗓子吼,“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地儿了!老实待着,别给老子惹事!”
囚犯们踉跄着爬下车。连续半个月的跋涉,加上缺食少水,多数人已经虚弱得站不稳。沈云舒扶着林氏,牵着沈云安,最后一批下车。她特意走在人群边缘,快速扫视周围环境。
土屋数量不够,肯定要争。
水源在哪里?没看到井。
可耕地?目力所及全是砂石地。
“官爷,”一个中年男子颤声开口,“这……这怎么住人啊?”
王虎一脚踹过去:“爱住不住!再废话,今晚就让你睡野地!”
那男子跌倒在地,再不敢出声。其余囚犯也噤若寒蝉。
这时,原村民中走出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他拄着根木棍,背佝偻得厉害,但眼睛很亮,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新来者。
“王头儿,”老者开口,声音沙哑,“这回送来多少人?”
“二十三个。”王虎语气随意,“老规矩,你们看着办。老子明天就走,别出乱子。”
老者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家众人身上时顿了顿,尤其在沈云舒脸上停留了一瞬。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对原村民挥挥手:“按老规矩分。”
原村民立刻行动起来,像演练过无数次。几个壮年男子守住西侧几间相对完好的土屋,妇女和孩子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杂物——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些破陶罐、烂草席。
新来的囚犯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云舒明白了。这是要给下马威,确立原村民的统治地位。她不动声色,继续观察。那些土屋的分布、村民走动的路线、老者站的位置……都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
“姐,我们住哪儿?”沈云安小声问,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
“别急。”沈云舒拍拍他的头。
果然,片刻后,老者开口了:“新来的听着。东头那三间屋归你们,自己分。村西的井,每天辰时、酉时可取水,每人每天半桶。村外往北两里地有片刺棘丛,能挖些草根。往南五里是黑石山,别去,那儿有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守规矩,就能活。不守规矩……”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人群一阵骚动。三间屋,二十三人,根本住不下。但没人敢反驳——老者身后那几个壮年村民,手里都握着削尖的木棍。
沈云舒扶着林氏,率先朝东头走去。沈家其他人迟疑片刻,也跟了上来。其余囚犯见状,只得陆续跟上。
东头的三间土屋,比西侧的更破。屋顶塌了半边,墙上有裂缝,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土。屋里空荡荡,连张破席子都没有。
“这怎么住啊!”沈云瑶第一个叫起来,“屋顶都是漏的!”
她母亲陈姨娘也皱眉:“大小姐,您看这……”
沈云舒没理会。她走进中间那间屋,仔细检查墙壁和屋顶。结构还算稳固,裂缝不算严重,修补一下应该能住。屋顶需要重新铺草,但这里是荒原,草都没有,用什么铺?
她走出屋子,看向西侧。原村民正在修补自家的屋顶,用的是一种灰黑色的、片状的石头。
“那是黑石板。”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云舒转头,看见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不是刚才那个首领,这人穿着打补丁但还算整洁的布衣,手里拎着个破旧的木箱。
“老朽姓陈,以前是个石匠。”老者自我介绍,“姑娘在看那些石板?”
沈云舒点头:“陈伯知道哪儿能弄到?”
陈伯指了指远处的黑石山:“那儿多的是。但不好采,要用特制的凿子,而且……”他压低声音,“那山里有东西,村民不让去。”
“多谢。”沈云舒记下这个信息。
“姑娘是沈丞相家的?”陈伯忽然问。
沈云舒看向他。
“老朽也是京城来的,三年前。”陈伯苦笑,“做过工部的匠人,得罪了人,被发配到这。刚才看见你们下车的阵势,猜到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村子不好待。原村民都是早些年来的,抱团排外。他们占着最好的屋子、最近的水源,新来的……能活过第一个冬天的,不到一半。”
沈云舒没说话,心里快速计算。现在是初秋,离入冬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内,必须解决住处、食物、取暖三个问题。
“陈伯,”她开口,“您刚才说,您以前是石匠?”
陈伯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
“我想请您帮忙,修补这几间屋子。”沈云舒说得直接,“报酬是食物和药。我有些药材,能治常见的病。”
陈伯犹豫了。帮新来的,等于得罪原村民。但他看了看沈云舒——这姑娘眼神清明坚定,不像是说大话。而且他自己的咳嗽老毛病,确实需要药。
“好。”陈伯一咬牙,“但得悄悄来。”
“自然。”
两人正说着,西侧传来喧哗声。沈云舒转头看去,是几个原村民的年轻男子,围住了沈家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动手动脚。
丫鬟吓得直哭,沈家几个男丁想上前,又被对方手里的木棍逼退。
“那是村长的小儿子,叫黑柱。”陈伯低声道,“平日里就爱欺负新来的女眷。姑娘别出头,忍一忍就过去了。”
沈云舒没动。
她看着那个叫黑柱的青年把丫鬟往怀里拽,看着沈家男丁敢怒不敢言,看着周围原村民冷漠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然后她看到了沈云瑶。
这位堂妹站在人群后,嘴角竟然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沈云舒收回目光,弯腰捡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姐?”沈云安不安地拉她的衣角。
她拍拍弟弟的手,朝西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