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由光,”【死亡】的【缄默碑】回首看向趴在地上的少年,嗡嗡的声音自对方口中传来,“我的名字是‘加茂由光’。”
“请您——”黑发的少年用那张清秀的脸恳求着掌握这世间权柄力量之一的“怪谈”存在,“和我进行【等价交换】,实现我的愿望。”
【缄默碑】歪了歪头:“你觉得自己有和我进行交易的资本?”
“我可以用我的能力,换取一个你想要知道的消息。”少年的身下躺着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黑发男子,身材健硕,大约二十多的年纪,【缄默碑】的视线扫过一眼,权柄力量浮动在脑海,恭敬匍匐着为他献上这个人类的名字——加茂由贺。
看来是对方的哥哥,他想到,不过看呼吸,貌似已经死了。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少年急了,他忽然一顿,捂着嘴迅速转头向旁边喷出一口血,血液没有一分一毫溅在加茂由贺的尸体上,“您、您应该很想知道,怎么结束【重生】的方法吧?”
【缄默碑】依然沉默,只有微微放大的瞳孔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少年见状,终是得意地笑了。他却不知道,这幅表情简直像极了自己的哥哥,“这个方法可是我花了大代价才试探出来的哦。”他炫耀道,像一只急需要别人夸赞的小猫,神气且矜持地扬起了头。
可惜,【缄默碑】并不是那种会捧场的性子,只是淡淡地问他:“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可以在你死之前逼问出那个方法。”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平淡的就像在陈述事实。
少年同意般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找人进行过【等价交换】了——”
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而毒辣:“我发誓,如果你以任何我本人不同意的方式拿到那个方法,这个方法都将作废。”
“无论是在我活着的时候用无数的酷刑与不同的死亡折磨我,还是在我死后对我进行搜魂,抽离我的神念——”
少年狡黠一笑,牙齿洁白地有些森然。
“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拿不到。”
【缄默碑】叹了一口气。
“真是‘怪物’啊……”他移开视线,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哥哥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死亡】。
不,或许,对方早就知道这个情报,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想要的那个由贺,只能是姓【加茂】的由贺。
他点了点头,少年笑容满面地低声说了什么,随后身上迸发出无数红线朝着【缄默碑】伸去,却又在尽头处寸寸崩裂腐坏。加茂由光咬着牙,又吐了一口血,尽头的红线爆发出一阵金光,终于尽全力勾上了【缄默碑】的小拇指。
接触到的一瞬间,少年的七窍汩汩地流出血液。
“‘我想要……’”他一字一句地念,血液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少年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得越发苍白,“‘回到加茂由光出生前的时间点,改写加茂由贺往后十几年的人生……’”
“【等价交换】【死亡】想要结束【重生】的那个方法。”
“我……付出的【代价】是……”
直到现在,少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孩子般的怯懦。
他嗫嚅着低下头,抚摸身下那个男人的脸,眼角不自觉地泛起泪光。
“‘我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陪伴在加茂由贺的身边,永远地失去加茂由光这个名字’。”
“‘我、我将……’”
他想起哥哥曾经告诉过他的话:由光,你知道吗?
曾经,妈妈和爸爸想给你取的并不是这个名字。
只是某一个晚上,星星掉进了阳台上的摇椅里,于是妈妈有了你,在那之后,我们商量着改了你的名字。
那、那我之前的名字是什么呀?小孩懵懂地摇着哥哥的手问。
加茂由夜。
这是你还未出生之前的名字。
“‘我将以加茂由夜的身份,被哥哥所记起——’”
那滴泪终究还是落下。
“‘但又永远地使他遗忘。’”
可是,“加茂由夜”也很好听吧?
回忆里哥哥的手没有现在这么冰,他摸着自己的头笑:
——是啊,由光。
你是属于星星的孩子。
但我们太爱你了,舍不得让你回去孤寂的夜空中。
所以,妈妈改了你的名字,把你留在了我身边。
——那、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妈妈啊……妈妈先一步回去天上了啊。
——妈妈的名字被忘记了吗?
——……是,也不是。由光啊……
少年伏下身子,轻轻在男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她的存在,妈妈就永远不会被遗忘。
——即使名字变了?
——即使名字变了,由光……
他流着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念到:
“‘即使名字变了,可人的灵魂是不会变的。’”
“所以,哥哥,容我任性一回。”
“我要去做星星的孩子啦——为了看你……”
“健康,幸福地,和‘我’一起活下去。”
【缄默碑】轻点手指,加茂兄弟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他待在这暴风雪肆虐的极寒之地,淡淡地抬头望天。现场只剩下加茂由光刚刚吐出的鲜血和他存在于此。
【时间】的【我所永在】啊……听说是位新生的怪谈,但却掌握了权柄?
貌似【生命】的【畸爱之母】和对方定下过一次约定?
唔……他思索着向前迈步,时空瞬息而变,刚刚消失的加茂兄弟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少年跪倒在【我所永在】的脚边,低声地祈求着什么。
他懒得去听,无法就是将刚刚的誓约内容又念了一遍而已,可不知为何,最后这句话却飘进他的耳中:
“【代价】是……‘加茂由夜’将成为‘怪谈’,永世抛去人类的身份。”
在天生作为“怪谈”出生的【缄默碑】耳中,这句话甚至算不得代价,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奖励。他漠然扫过一眼对方,却发现【我所永在】的眼底蕴含着一丝哀戚。
他想起【畸爱之母】曾经告诉过自己对方的故事,忽然笑了一下:差点忘了,这一位虽然是“怪谈”,却是由人类抚养长大,恐怕内心深处还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人类呢。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怪谈”的身份在这类存在的眼中,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反而像是一种阶下囚的屈辱。
我的同胞……他扫了一眼有着黑白长发的少女,又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少年,和我未来的同胞……
真有意思,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又恢复平静。可惜,与我无关。
不过,关于对方的能力又获得了一条新的情报。
所谓的【代价】,只要是加茂由光认为许愿者做出了足够的牺牲,就能消耗某种东西,实现这个愿望么……
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方便的能力。
“都到齐了,”他缓缓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么,开始吧……”
——逆转全世界的时间,倒退到某一个“过去”?
不,他们做不到,那是连拥有权柄都无法达成的伟力。
但他们可以只逆转“加茂由夜”一个人的时间,回到他想改变的最初……
——将他送往,由原来的历史支脉上分裂出的另一条时间线。
——只需要像老鼠一样,轻轻地在“墙”上钻出一个小洞。
【缄默碑】抬起手掌,漆黑的漩涡出现在加茂由光的脚底。
【我所永在】睁开那象征着纪时的罗马刻字之眼,时光的力量化作绸带萦绕在加茂由光的周围。
——再小心而又快速地,把“偷渡客”压缩成极小的文件,通过两怪谈搭起的传输线丢进去。
加茂由光的身影不断变小,他的黑发变成白发,漆黑的眼底逐渐泛起猩红。
忽然,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原地,连带着加茂由贺的身体也一起不见。
——不过,至于如何着陆,我们不包售后哦,亲。
【缄默碑】歪着头嗤笑对方的天真,真把“怪谈”当成什么尽职尽责的客服了?
这只是交易罢了。他眼底一冷,况且,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敢威胁身为【死亡】的自己。
权当是个小小的报复。
他呼出一口气,转而面向一旁的【我所永在】:“那么,是时候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注视着少女警惕的眼神,他倏然勾起了嘴角:“听说你想要复活自己的人类母亲?”
“——刚好,我想要结束一个疯子的生命。”
“就用他的心脏……”长发的怪谈抬起眼,黢黑的眼中深邃得如同无边的夜,“来换你一条人命,如何?”
群鸦飞舞在他的头顶,犹如报丧的钟声回荡在不可直视的恐怖耳旁。
少女垂下眼睑。
在她的身前,【死亡】牵起她的手。
“就让我们一起——”
那位自上古以来就存活至今的古老怪谈轻笑:
“——愚弄‘我自己’。”
欺骗【死亡】,跨越【时间】,捏造【生命】。
——莉娜,这一次,我不会再去追你。
那么,我的塞尔维亚花,冬都夜晚的月亮啊……
你会……奔我而来吗?
如同被触动一般,少女也跟着勾起一抹疯狂的笑。
——
坠落,坠落。
加茂由光的身影在这漆黑的时空隧洞中逐渐变小。
忽然一阵光亮传来,由光睁开眼睛,红色的眼珠转动着寻觅光源。
外界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由光努力地想去听清,可不知为何听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许多人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罢了,他闭上眼睛,来日方长。
加茂由光,不,是加茂由夜心想。
以如今变成“怪谈”的自己那恐怖的身体素质,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类能对他产生威胁。
——于是,日月如梭,加茂由夜长到了一岁半。
在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这些人口中的文字和发音方式后,加茂由夜悲伤地发现:他来早了……
此时是新历60年,距离“加茂由光”的出生还早了100年。
彼时,他端坐于村民建造的神坛之上,闷闷不乐地抱怨着【死亡】的不负责任。
——说是要来早一点的时间节点,没说要来这么早啊!
你们这客服售后一点都没有,差评!
他气冲冲地咬住手里的狗尾巴草,嘟起嘴。
自出生那天就天生异象的白发神子披着神袍,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生得俊美,眼角化着迎神用的红色眼妆,却不带一丝女子的妩媚,反倒多一分超凡脱尘的威严,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再加上【等价交换】的能力运用,也难怪这些村民把他当作神子供奉。
据说这具身体的生母也因此承运,在村里的地位高了不知几等。
可惜,这些事情小神子一点儿也不关心。他拨弄着手指头数着还剩下多少个日夜,自己才能和亲爱的哥哥见上一面。
唔——还有几十年呢。
小神子啪的一声瘫倒在地,其下跪坐祈祷的村民见状,惊恐地站起来大喊:“神子晕倒了——!”
侍从们轻车熟路地撵人:“神子身体不适,请大家改日再来祷告。”旁边的村妇不满,自己可是排了好长的队才见上神子大人一面,现在你说要赶我走我就走?她脖子一梗,刚要开口嚷嚷,侍从的眼神就冷了下来:“贵人莫忘事,失了本分,今年的雨可就落不去田地里了。”
妇人悻悻地抱着孩子讪笑:“哎唷,这不是家里又添丁,俺念着孩子吃不饱,想来求求神子……”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阴云。
侍从的眼神越来越冷:“贵人……”他正欲张口,却被由夜坐起来打断:“没事。”由夜转头看向妇人:“那么,请许愿吧。”
人群已经被疏散回家,只剩下妇人自己待在神殿。她脸色一喜,顾不上旁边侍从的眼神连连磕头:“谢谢神子大人,谢谢神子大人!俺想要……”
话音未落,这女人眼珠子一转,带上一抹狡猾的笑容,“俺想要俺的娃娃当上神殿的侍从!”
她指着面色铁青的侍从洋洋得意地笑:“等俺娃长大了,看你还敢拿什么作威作福!俺娃帮着俺撑腰,再在那摆你的架子,俺就让你尝尝俺娃的拳头!”
“狗生,你以为俺不知道,当上这神殿侍从有多少油水?”妇人尖嘴猴腮,指着侍从不停地骂,“以前看你可怜,求着俺给吃的时候还多给你一块馒头;好哇,现在当上大人物了,就翻脸不认账!”她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都比你会亲人嘞!”
“神子大人,”她转而看向由夜,目光希冀,“您会帮俺的吧?”
由夜点点头:“嗯,我会帮你的。”
“——前提是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妇人早有准备,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俺家的田契,神子大人,您看……”
由夜摇头:“不够。”
妇人又掏出一个本子:“那俺家的地契……?”
由夜仍是摇头:“不够。”
见妇人一脸茫然,由夜摊开手:“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我要你拿自己的“心”来换。
神子勾勾手指,一旁的侍从弯下腰去听他说了什么。神坛下的妇人脸色煞白,被吓得两腿颤颤,恨不得夺门而逃。
——想要实现愿望,先要挖出人的心脏?
这、这哪是神子!分明是个吃人的怪物!!
她趁着两人交谈的间隙,踮起脚尖朝门口靠近。
一只脚还没跨出门外,突然两眼一翻,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的身后,小神子淡漠着脸,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中抓着什么无形之物。侍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勾起了嘴角。
神子要的“心”可不是那等污秽的凡俗之物。他想着,按照神子先前的吩咐将对方和孩子送回家,准备等孩子大了就接来按照侍从的标准培养。
由夜把侍从打发下去,凝视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人类所无法看见的东西,在他们眼中,此时的自己不过是在捏一团空气。
这就是“愿力”,作为“怪谈”所要生存下去必需的食物。
他张开一对红得滴血的小嘴,囫囵吞下那份“愿力”,随后像猫一般餍足地舔了舔嘴角。
失去“愿力”的人类,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如同人偶一般生活——虽然能跑,能跳,能笑,但在完成这些活动时,他们是没有任何情绪存在的,更甚者,连做事的动机都不会被驱动着产生。
行尸走肉,不外乎是。
由夜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
——这都是为了见到你啊,我亲爱的哥哥。
一个只有【真名】的怪谈是无法独立存在于世间上百年的。
所以,他亲手创造名为【神子】的【故事】,不断地吞食这些自作聪明的人类的愿力,就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存活到百年之后……
——见证“加茂由光”的诞生。
哥哥,哥哥。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这么问加茂由贺:如果有一天,由光变坏了,你会不会不要我呀?
不会啊。黑发的男人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由光再怎么变,也还是由光嘛!
那样就没问题了。加茂由贺说,因为无论怎样,自己一定会一直爱着由光的。
由夜捂住自己发烫的脸,想到曾经的那个小孩就这样天真地要求男人许下承诺:可是,由光不放心!
——哥哥,和我拉钩嘛!
——拉钩……?
——对啊,拉钩,许愿!
由夜瘫软了身体靠坐在神坛上,为了消化“愿力”而高速运转的身体微微发烫,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由贺会陪着由光在一起
——约定好我们永远不分离
那天约定完的下一秒,由光的能力觉醒,【愿望】实现。
【代价】则是……
加茂由光成为了新历乃至旧历史上,第一个无任何怪谈力量接触,自发觉醒的“怪谈化”人类。
红色的丝线从小孩的身体里涌出,顾不上由光惊愕的眼神,他的哥哥一把抱住自己,完全不害怕“怪谈化”的由光,而是镇定地安抚着他:“别怕,别怕,由光……”
“哥哥在这里。”
神坛上的小神子嘤咛一声,强行从回忆中抽离:“骗子。”
他皱起眉,轻吻小拇指处缠绕的红色丝线。
这是加茂由光藏起来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有关那天的【愿望】。
这是独属于他的约定。
“加茂由贺,”他抱怨道,“你明明就不在。”
抛下我,一个人先去天上陪着妈妈。
大骗子,小神子擦了擦鼻涕,梦中似乎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身影稳住哭腔,在夜里蜷缩着问:哥哥,你到底在哪里呀?
由光找不到路了,那个孩子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声音仿佛跨越时空,与现在的由夜重叠。他擦了擦发红的眼角,倒头睡去,想着:或许一睁眼,就已经跨越了百年的时光了呢?
结果,一睁眼,等来的不是时光的穿梭,而是村民们高举着手中的火把,义愤填膺地要讨伐神殿中的“怪物”。
加茂由夜面无表情地被人锁在神殿中,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视线定住,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被妇人指着鼻子骂的侍从。